范母选了堂屋上房当住处,并把范进屋子书房安置好,其余五人也都安排妥当。

    到晚间,裘嫂子下厨,新院子的灶台比范家旧宅宽不知多少,她立时就要大显身手,做下一大桌子菜,一条清蒸鱼,一大碗红烧肉,一盘韭菜炒河虾,一盏白切阉鸡,并一盆冬瓜猪骨头汤。

    满满一桌子,摆在母子俩跟前。

    裘嫂子惯会做事,自知他们不能与主家同桌,便得了范母同意,自做一桌在灶下与众人吃。

    二人不曾吃酒,便是贴身丫鬟佟枝,范母也不曾让她伺候,只说新院子开伙,准她与哥哥吃上一次,往后再就近伺候,佟枝起初不肯,又见范母与范进似有话说,这才退下。

    范进笑道:“娘有要紧事告我知道?”

    范母给儿子舀汤,放他跟前道:“这汤不错,你试试。原没甚么话,只是想问问你,咱家近日又是置办家什仆人,又是买房买马车的,还够钱不够?娘担心你花惯了,又不再熬糖,往后可怎的好?”

    原要说家事。

    范进早算过,他手上还有四五十贯银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今家里添置人口,哪儿都要花钱,这点怕是不够,不过他已经有办法另寻银两,不愁的,只还没有与范母说。

    “娘,你放心,我已有打算,明日我便去城里一趟,不出意外应该能寻个长久的生财之道。”

    范母闻言,便不再过问,母子俩用一桌子菜,吃了个肚圆。若是以往范母定然舍不得,今日不同,乃是开伙饭,该丰盛些。

    “对了,娘还有一事要问你。”范母又给范进碗里夹一块白切鸡腿肉,黄澄澄的鸡皮覆着鸡肉,蘸上姜蓉蒜末,吃起来极有滋味。

    “娘你说。”范进可不管食不言寝不语那套老规矩,反正他不是正主,一家两口人,平日里没地儿说,还不能在饭桌上聊了?

    范母满心里只有儿子,哪里管得住这些个,只道:“前头你伯母她们来家,我说过等进了新院子,要请村里族人来吃上一盅,花不了几个钱,你觉得如何?”

    范进略一琢磨便想通了,他娘和范农氏不对付,几乎整个范家村都知道,如今自己出息了,能买大院子,他娘不得在范农氏跟前好好嘚瑟一番?

    没甚么大不了的,之前范行中秀才那会儿,范农氏不也在他娘跟前抖起来。

    范进暗叹,他娘以前没少被范农氏欺负,现在总得还回去出口气,古时女子的脸面,不外乎相公儿子挣的,随她去吧。

    “一定要的,也不止是族人,村里人都请,咱们请咱们的,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左右咱家院子大,摆上十几桌不是问题。”

    范母心底更熨帖,已盘算好该请哪些人,范农氏第一个少不了!范母眼色一冷,暗地里把妯娌骂了不知多少遍。

    饭后,范进一股脑扎进书房,再次提笔疾书,若是外人能看到范进所写的文字,并不是八股文章一类,而是范进依据自己的记忆,写的话本小说。

    范进想过了,他要读书考功名,接下来有县试府试道试,暂时没办法花打量时间干活赚钱,只能卖字。

    而范进写的,正是后世经久不衰的神话小说——西游记。

    “西游记?”

    茶馆周老板捧着那一沓厚纸,看着封面那三个大字,半信半疑。

    “不错,掌柜的可以先看看,稍后再与我说,若是觉得不成,那你我二人便就此罢了,我也不上门打搅你。”

    此处乃是南海县城一家颇有名气的茶楼,楼里有常年坐镇的说书先生,范进一早上走了四五个茶楼小馆,听那些个说书人说的,无非就是家长里短,哪家赚了钱,哪家遇着神仙事迹,哪家媳妇与公公如何如何,这等略带些颜色废料的本子。

    范进心有成算,单听这等无聊艳事,只会把茶馆格调拉低,同样也留不住客人,店家卖不出果子点心,没得赚,就更舍不得投入请好先生讲好故事。

    这件周记茶馆在整个南海县称得上一句个顶个的好,也免不得俗,范进坐一阵,便找到掌柜,把此行目的交代,只等对方看这西游记的故事,他不信对方不心动。

    要说西游记现在还不曾写出来,吴承恩也还没出身哩。范进眼下所在是成化十一年,距离后世西游记成书的时间,怎么着还有七八十年,他提前将此书问世,用的依旧是吴承恩的名字。

    将来真的吴承恩出现,到底如何,他也看不到了。

    周老板起初不以为然,只不过略看两眼,渐渐的越看越震惊,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小说话本!

    随着周老板翻动纸张的手愈快,范进便知道,这事,成了。

    “范相公,你还有多少收稿?我全要了!”

    周老板啪的一下将稿纸拍在桌上,两眼放光,不怪他沉不住气,这等小说要是在他茶馆开讲,不说整个南海县,就是整个广州府乃至广东便要扬名!

    范进笑笑:“目前手稿只你手上这些,别的还未写,总得与周老板谈了之后,商定价钱才能继续不是?”

    “对对!”周老板一拍手,大笑道:“范相公说的有理。”至于写这书的吴承恩是谁,他不问,也是这一行的规矩。

    在周老板看来,这范进定是用笔名写的,读书人考功名,对这些个话本集子颇为看不上,但凡写过的,等有功名之后,许多便停笔不写,谁也不知道。

    “我出两百文!”周老板摊开手掌,笑看着范进。

    范进打听过市面上的行情,两百文买话本,不算贵,也不便宜,还有讲价的余地,他要的不是这点。

    “五百文,一章回,”范进立刻还价,眼下他手上的话本可是世上独一份,两百文,怎么可能。

    周老板一噎,随即笑道:“范相公,你这也太……”

    “那便打扰了,告辞。”范进伸手就拿稿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南海县就你一家茶馆?能出得起价的大有人在。

    “别别……”周老板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缝,肥厚的手掌忙把纸张压下,咧嘴道:“咱好商量不是?”

    “哦?那周老板的意思?”范进摇着折扇,今日来城里,他特意换了身时新衣裳,不算富贵,人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也是范进为了避免让人看清,知他是个读书人。

    “五百就五百,我买了!”周老板咬咬牙,随即打发小厮取了契书和定金,等候的间隙,他又问:“不知范相公每日能提供多少稿纸?你也看到了,我这茶馆人来人往,往后西游记讲出来,定会有更多客人,若是稿子跟不上,我也难办不是?”

    范进品着茶水,淡淡道:“物以稀为贵,你若是一下子满足所有人要求,吃多了会腻味儿,一点一点吊着他们,他们得天天往你这茶馆跑不是?”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周老板原想着每天越多人,茶馆生意越好,经范进这么一点,顿时竖起大拇指,连连称高明。

    范进签字摁手印,收了原带来十章稿子的钱,便又得五贯钱,契书一人两份,各自拿着。他算过了,西游记一共一百回,他按一回写两章算,怎么着写完后,也得一百贯左右,划算。

    范进收好东西,笑看着周老板道:“我喜欢爽快人,掌柜的很合范某胃口,将来西游记讲完,我还有旁的话本与你,到时有机会,依旧与你做笔生意。”

    三国演义水浒传他拿不准,写出来是否碰上某些朝廷禁忌,至于红楼梦,儿女情长之事,范进是铁定要写的,混口饭吃也不简单呐。

    周老板再没什么不满的,忙又叫小厮拎个果盒来送与范进,言语间还要请他多来茶馆坐坐。

    二人作揖拜别,范进出了茶馆,往书坊采购几捆墨纸,又往县城大街商铺买些范母爱吃的点心。

    此时的南海县,城内城外,百姓和乐。若不是范进想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利益,不因为自己身无功名没有保障,将来被一锅端,其实眼下生活,他还是很喜欢的。

    此方天地,远离大明昏暗混乱的顺天府,便是离应天府也颇有距离,范进自认自己一个升斗小民,不至于惹到正当权的万贵妃,及东西厂等权贵人士,蜗居在南方一隅,百姓依旧安居乐业,过自己的小日子。

    范进知道,别看眼下整个文官集团卑躬屈膝,在朝廷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等再过个十来年,大明便会迎来弘治中兴,到那时,便有他一展所长的机会。

    眼下,他只要按部就班,考秀才,中举人,往后进殿试面见皇帝,有能力捞个进士前三甲,就更好了,当然,这是后话。

    范进一路赏景而回,将买的果品点心交给裘嫂子,便抱着包袱又进书房。

    他要敢在参加魏家文会之前,写下十章西游记交给周记茶馆,一是为钱,也是为扬西游记之名。

    范进知道等参加文会之后,有心人定会察觉,他是写西游记话本的人,即便他不承认,别人也只当他谦虚,再加上文会上诗作流传开。

    一来二去,等待范进的,便是没有功名却颇有学识声望的名士身份,于他考功名,助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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