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过宴初及笄宴会的人晚年时还会对儿孙将这场宴会津津乐道。
哪怕岁月蹉跎,他已经记不得那场宴会用了什么美酒,烹了多少佳肴,排了几场歌舞,到底有多盛大,但没有人会忘记,来自皇家不加掩饰的偏爱和重视聚在一处,珍奇礼物成了流水,十七殿下的库房已经放不下,最后新开了三间才勉强放完,烟火也成了春天的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千朵万朵压枝低。
当时宴初受不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偷偷溜出来透口气,正好遇上了早一步出来的五哥。
他耳目太过灵敏,向来不怎么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听见脚步的时候他便偏过头去,看见拨开垂柳的是宴初,原本冷硬的表情软了些。
“怎么不跟他们在宴会上玩?”一边说话,他一边招手让宴初过去。
“再待下去我就要给他们灌醉了,赶紧跑出来躲躲,吹吹风也醒醒酒。”宴初说:“三哥已经喝大了,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他也打算进斗酒,看看能不能诗百篇,我说他喝完能站直就不错了,他气得要灌我,我赶紧跑了。”
他们两人并肩在池塘边坐下,夜风阵阵,荷花也开了,花香里还混着些荷叶的清凉气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之前喝了太多桃花酿,现在只觉得头重得不行,她往五皇子身边挪了挪,头靠在他身上。
五哥哥嘴里说着“没规矩,小心长姐骂你”,却坐着没动,还往她身边挪了挪。
宴初冲他笑:“那,五哥哥就不要告诉长姐嘛。”
她一边说一边撒娇,五哥嫌弃得直推她,不让她把胭脂擦到自己衣服上。
“我才不会呢!”宴初一下正经起来:“你现在还没结婚,这种事情传出去,五哥你的名声可就毁了!便是有心上人,那人家也看你不检点,不要你了!”
五哥没说话,五哥弹她脑袋。
“那你呢。”他立刻反客为主:“及笄了,也该给相看夫婿了,怎么,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小郎君,五哥先去给你考校一番。”
宴初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就打他。
“不过说起这个,我其实还真有些担心呢。”她说:“五哥,你说,要是我以后成婚了,我和夫君要是心有灵犀举案齐眉,那也是好事,但要是他喜欢了别人,或者对我不好,那到时候怎么办呢。”
“不会的,天潢贵胄的公主,能和你成婚的人,别说是他,就是他们祖宗八代都是辈辈积德人人行善才能有这样的造化。”五哥点了点她头上簪的珠钗,坠下来的东珠灯火下晃的人睁不开眼,他说:“这根钗,是太女殿下在宴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给你戴上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宴初:“大姐姐喜欢我!”
五哥:“对,大姐姐喜欢你,我也喜欢,我们都喜欢,但你还没封爵,会封你公主还是亲王尚无定论,用东珠是不适宜的,但是太女就是给你了,在宴会上,你知道是谁的意思吗?”
宴初:啊?送礼物还看别人的意思啊?
“是父皇的意思。”五哥说:“他不是夸你戴着合适好看了吗?不管你是亲王,是公主,还是一直就像现在,没有爵位自由自在,东珠也好、珊瑚树也好,这些东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没人能说你逾制,因为制定这些规矩的人说你戴上东珠好看。”
说起这份宠爱,五皇子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皇帝亲自的赏赐总会被解读为各种各样的意思,要是宴初有意朝堂,这倒不失为一份助力,一件好事,可她自由自在惯了,回来过完及笄礼,再过两月又要去寒山避暑,到处乱跑没个闲的时候,这种时候,或许这份来自天子的赏赐就会带来别的危险。
他不能亲自赏。但晏明瑾并不愿意这份宠爱与其他人泯然。
所以他拐了个弯,让另一个同样显贵的人来送,他负责肯定这样礼物。这下好,太女给宴初送了东珠,皇帝说宴初戴了真好看,但今日也不能让太女身上没有个趁手东西,所以赐了自己的少时爱用的玉佩给太女。
宴初高兴,太女高兴,皇帝高兴,大家都高兴。明天就能听见“太女用一颗东珠换来了陛下的骊龙佩”“陛下果然爱重太女”的声音,可谁能猜到这对父女的弯弯绕绕就只是为了最开始的,在宴会上送东珠给宴初?
这样的盛宠之下,谁会嫌自己命长,过来作践他们这一群人的心肝肉。真当他们这群哥哥姐姐都是死的了。
但是这句话有点难为情,五皇子没有说。
说完客观,该说说主管原因了。五皇子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他的声音别扭起来:“更何况,你这么、你,这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宴初直想叹气。
她很想告诉五哥,她从打这个破游戏开始已经连续be了四次了,想攻略的一个没攻略下来,可见也不是人人都稀罕她的!
这个游戏里很多事情都是追求最真实的体验,比如喝酒,喝多了真的会喝醉,喝太多了真的有可能酒精中毒,现在宴初觉得自己就可能有点上头。她一想起前几周目,千头万绪的无从说起,但一下就委屈起来了。
五皇子突然不自在起来。
他突然紧张,在察觉到宴初真情实感的沮丧和委屈之后立刻坐立不安,联想到她有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哭起来,简直是如坐针毡。
好家伙,带兵打仗眼都不眨的五皇子,现在觉得自己紧张得冷汗出了一头又一头。
“不慌,没事,十七,没事,不是什么大事。”他硬邦邦地说:“你不许哭,今天你及笄,你哭不吉利别哭,没事阿初,没事啊。”
本来想说那个连影都还没有的驸马,要是敢对你不好,我亲自上门把他打死给你解气,但是这种话实在是不吉利,尤其今天还是大好的日子,这样打打杀杀的不好——更何况要是这种话被人听见了,他可是曾经在野外徒手打死巨熊和猛虎的,说不定有了好的人也被吓走了。
呸,软蛋才会被这种话吓走,能被吓走也不配做十七的夫郎。
乱七八糟的一脑门子念头,话到嘴边又停下,他拍了拍宴初。
“没事。”他说:“到时候,你要是有什么看上的人了,告诉五哥,五哥给你一队五十人的兵马,弓手盾手都备齐,步兵骑兵都点上,别说是他看上别人,就是你想去抢亲也使得。要是遇上打不过的,就让人来通报我,我亲自给你掠阵。”
“没事,阿初。到时候五哥站在你背后,你就只管向前,无需畏惧。”
宴初:啊?
她一下愣住了。
五哥这时候又成了往日里硬邦邦的五哥,眼神看过来也都是不赞同和嫌弃:“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这么费神。”
她愣了半天,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得了什么样的许诺之后,兴高采烈地抱上去。五哥一边说着“不许抱我”“没规矩”,一边站桩一样一动不动,等宴初兴奋完了,他也放松了。
五哥:“可安心了?”
宴初:“安心安心!这下我可什么都不怕了!”
她伸出小手指:“五哥到时候可要说话算话!”
“哟,你明天就准备去抢亲呢?羞不羞。”这么说着,他还是勾住宴初的手指:“到时候,这五十个人也算到你的嫁妆里,五哥给你添妆。”
五哥,五哥呀
一时间,宴初悲从中来,虽然南景泽眼睛始终看着地板,但是这种哭成狗也太难看了,她现在已经转型了!要走霸气皇帝的路子!霸气皇帝不可能在乱臣贼子面前哭成狗。
“多谢南统领。”她说:“既然如此我绝不辜负五哥哥的一片苦心。”
说完她就打算等南景泽告退之后,她也赶快再去看一会儿律政就休息睡觉了。
所以这人怎么还不告退啊?
宴初疑惑:“南大人,你还有什么事吗?”
南景泽看起来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后又拜下去。
“臣是五殿下亲任的神锋军统领。”他说:“当随神锋军,一同归陛下所有。”
宴初:啊?
她问:“怎么个所有法?”
南景泽:“但凭陛下定夺。”
凭我定夺?哦,那我让你现在自尽你也照办喽?
南景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同诀别,随后冲她行礼:“陛下保重!”
然后真的打算在地板上一头撞死,好悬给宴初一下拦住了!
她真是毛都吓得竖起来了,连声:“我开玩笑,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自戕未遂的南景泽:“那,臣”
“你、你就,你就还干原来的工作吧,对,就还和原来一样!”
南景泽:“五殿下曾让臣务必守护陛下,臣可以在陛下身侧守护吗?”
宴初,惊恐:“可以!随便!你先起来你这样我害怕!”
·
走马上任的过程虽然不太顺利,但最终有惊无险。
干贴身侍卫也不是第一次了,南景泽就这么在宫里住下了。虽是熟门熟路,依然感慨万分。
细细想来,这之中最凶险的其实并不是宴初问他敢不敢自尽。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大逆不道,囚皇犯上,就是死一万次也没说的,当时他是真的打算一死谢罪。
但这尚在掌控之中。
他最怕的,是当时,万一宴初如果问他,五皇子是否真的下了这样的命令,他该如何回答。
即便应对的话现在张口就来,但那个时候,恐怕他是不会对宴初撒谎的。
因为他知道,五皇子从来没有下过让他献上自己的命令。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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