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约像吃了个苍蝇,愣得干脆利落,眯缝一下眼。他现在真的不知道叶惺忪在玩儿什么了。
虽然正式认识不过半年,但陈约知道叶惺忪的秉性,极端,娇纵,目中无人。
他不知道这个混世魔王还会服软,深吸一口气,才要开口。
那边叶惺忪见陈约低头,神色晦暗不明,越发笃定这就是自己爷爷,如果讨好不了爷爷,爷爷不站在他这边,光靠叶瑾发起火来可是会打他耳光的。
“好了好了,别气了啊。”叶惺忪深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平息他的怒火,他会讨长辈欢心,有一招百试不爽。
陈约觉得叶惺忪恐怕是魔怔了,他现在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上头,叶家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会赖账,叶惺忪要呆,就让他呆到后半夜也没事。
“……”陈约出了一口气,放弃性抓起菜单就走。
不想手被叶惺忪抓住,他回头,一个人影凑上来,响亮地,坚实地亲到他的嘴角。
陈约僵住了。
然后那人浑身一松,陈约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叶惺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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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把叶惺忪弄回家,换了衣服擦掉一身酒气,已经是后半夜了。
给叶惺忪冲澡的时候他极不配合,像条狗似的把水弄得满地都是,陈约一不留神,叶惺忪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得底朝天,左手手腕打到了沐浴露架,很痛。
叶惺忪于是勃然大怒,一脚把沐浴露架给踢散了。
陈约转头才拿过一瓶沐浴露,叶惺忪在狼藉一片中冲他嘿嘿一笑。
陈约连着深呼吸五六下,才勉强忍住报警把这人抓起来的欲望。
等把叶惺忪塞进被子里,陈约搬梯子翻上阁楼,找出钉子榔头,认命地折回浴室敲敲打打的修架子,他敲了一会儿,砰一个东西从卧室扔出来。
叶惺忪的声音紧跟其后:“吵死了!”
陈约觉得这个音色不对,跑出去看,果然刚被丢出来的是他放在床头的奖杯。
陈约肉疼得脸都扭曲了,这是他拿的第一个数学竞赛类的奖,在他家意义非凡,就这么被叶惺忪砸了。
陈约深深吸气,回头专心钉好浴室被叶惺忪踢坏的架子,把奖杯拿回卧室,床上鼓起一个大丘。
叶惺忪不知道酒醒了没有:“你睡地上还是外面?”
总之他就是没有睡床的可能。
陈约破例在心里骂了一句,才说:“你先睡吧,我不睡也没关系,作业还没写完。”
叶惺忪这才发现陈约打开了书桌灯,桌上整齐摆放书和文具,他点点头,又一下皱起眉:
“不行。”
“嗯?”
“灯,有光,我睡不着。”
陈约在短暂的几个小时内被数次刷新底线,已经有些麻木了:
“行,那您先睡,我到外边儿去。”
走前叶惺忪终于盖着被子躺下了,一翻身,似乎又看见了叶家那个老爷子,他眯起眼确认了下,确实是精神矍铄的爷爷。
“谢谢啊。”叶惺忪乖乖道谢。
看了一眼手里的课本,想象了一下今晚要打的地铺,回忆起那个奖杯和那架子。陈约若有所思:这是谢谢不杀之恩?
于是叶惺忪看见自家爷爷抬起感动得有些发抖的手,轻轻在自己头顶摁了一下,那样感动的颤栗通过发丝清晰地传达到身上,慈祥地说:
“感谢宪法吧。”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陈约左手边摞的书已经到他下巴了。
算了一下,数学册子一天写五张,英语卷半面,整理积累单词,语文课文默写两篇。按这个进度,每晚抽三个时辰出来就能提前结业进初中,白天的时间还可以打工补贴家用。
陈约很满意。
收起书,他趴在石桌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陈约是被一只手吓醒的。他脸下突然枕进一只手,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
陈约花了三秒钟。反应过来这是他被自己压麻了的右手。
叶惺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门口,靠着门框,一只脚直着,另一只交叉屈在上面,显出修长的腿线和腰线。身上还套着陈约临时给他换上的白衬衫,见陈约回望,就扬起下巴等待他开口解释。
生活不易,陈约叹气。
推开椅子起来,认命地走到叶惺忪面前:“洗漱过了吗?”
叶惺忪这才把目光从天边收回来,今天天干物燥,又是闷郁无比的夏日中的一天。
“没。”
久到陈约以为叶惺忪不会理他了,叶惺忪终于开口。
小公子指了指自己的衣领:“你换的?”
陈约平时在餐馆打工,衣服上轻则染了餐馆的油烟味,重则在不同地方都有污渍,他也翻了很久,才翻出自己领奖等重大日子才穿的衬衫。
“是的。”
叶惺忪的力气只够他翻了个白眼。
他确实嫌脏,但是他更不可能重穿自己那灌满酒气的衣服,于是懒得发表什么意见,转身进屋,示意陈约跟在后面。
叶惺忪大马金刀地往床上坐下,陈约则站在他前面。
“你……昨天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是的。”
“我喝得有多醉?”
陈约其实没怎么在意,他光是把叶惺忪折腾回来就花了所有心力,哪有功夫管他醉几度,活着就行。
“……还行,我也记不清了。”陈约低眉顺眼地。
叶惺忪逐渐不耐烦起来,问一句陈约答一句,半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
这样他怎么顺顺利利地拿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但叶惺忪又问不出口,脸很快憋红了,陈约注意到他变脸似得转变,问道:“你……酒还没醒?”
“你哪只眼睛看我酒没醒啊。”叶惺忪噌地站起来,烦躁地在屋里踱步,一边捞出塞在领子里的四叶草项链,这项链昨天被他放在裤兜里,今天他一醒就翻出来戴上了。
叶惺忪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摩挲着它,没想到拿出来的那一瞬间,陈约就直直愣住,甚至一把抓住叶惺忪的手腕。
“你为什么……会有这条项链?”
陈约喃喃。声音里竟有一丝难过,和挥之不去的思念。那一瞬间与平日里低眉顺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沉默小子判若两人。
叶惺忪一时不防,被陈约扣得严严实实,他皱了一下眉,似乎不明白陈约为什么突然胆大包天,往回扯了一下,陈约竟然敢不松手,叶惺忪薄唇紧紧抿起,抬脚就踹了过去:“你疯了你!”
陈约被严严实实踹了一脚,他眉头皱起来。
短时间内被接二连三地挑衅,就算是菩萨也要怒目的。陈约自认已经对他尽了良心,这个天地不认的混世魔王谁爱顾着谁顾着去吧,他不伺候了。
大地被烤得像蒸板,大约是害怕落地的瞬间会发出“滋”的焦炭声,两个人都玩儿命地压制着对方,叶惺忪气得两眼发红,拳头雨点似得落在陈约身上。
“你打我——?!你敢打我!”
照着陈约的脸,叶惺忪一拳把他腮帮子打偏,在他耳边怒吼道:
“你是什么东西!”
陈约挨了两拳,猛然屈膝把叶惺忪顶开,翻身坐上去,他也打红了眼。
“你根本不是东西——!”
叶惺忪吃痛,陈约却又追着给一拳头。
陈约挥起少年人的拳头,这最后一拳倾注了所有的力量,在叶惺忪难以置信地目光中,带起一阵风,砰地落在叶惺忪耳边的土地上。
陈约赢了。
叶惺忪这辈子还没打输过,这时只能张嘴愣在那里。
他们的拳头都不重,在对方身上最多也只能留下一个淤青。
偏偏这时叶惺忪低头,看见原来脖间的项链消失了。
叶惺忪脸色大变,一把掀开陈约起来。
“你…………还我项链!!”
叶惺忪冲到草坪边跪下来,分开草群,那不管不顾的架势把陈约都看住了,短暂地皱眉,过去拉起叶惺忪:“你疯了吗,找不到的。”
然后陈约愣住了。
怒气冲天活像混世魔王的叶惺忪,竟然红了眼眶。
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系统如此策反过的叶惺忪,看起来失去了思考能力,气得他漂亮的眼睛红了一圈,发丝上挂满汗珠,胸膛剧烈起伏着,微微握拳,让人不知道他下一秒究竟是会哭出来还是挥着拳头砸断他的鼻梁。
叶惺忪更没有精力分神考虑别的。
他根本没看清那链子落到哪儿了,再次盲抓一阵当然什么也抓不着,他气得脑里一片空白,一个巴掌打到陈约脸上。
“你……你扔我的项链……你……”
叶惺忪词汇前所未有的匮乏,巨大的冲击一瞬间颠覆了他的认知,他一下想掐死陈约,一下又想掐死输给陈约的自己。
日光沉重,分束落在脸上,竟有水银的厚重感,叶惺忪眼珠是琥珀色的,气得发黑,瞳孔深处似乎都在颤抖。
陈约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剧烈,一把拉过他沉声问:“那项链是谁的?”
叶惺忪恶声恶气地道:“要是找不到,我就把你做成链子。”
陈约拧眉:“你不会好好说话?”却蹲下身,目光帮他寻找,陈约不是想将功补过,他单纯看见叶惺忪憋屈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欺负人了似的。
结果那天陈约跟叶惺忪找了一个下午,都没有找到四叶草项链,陈约晒得有些发昏,扯了叶惺忪一把。
“别找了。”
叶惺忪眼神简直叫人发怵,深深沉沉,身上的汗全都蒸发了,干燥地跟汗津津的陈约截然不同。
陈约看他一秒,突然脸色巨变,伸手在叶惺忪眼前扬一扬,叶惺忪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然后叶惺忪一把推开陈约,冲到花坛,紧紧抓住自己领子,干呕起来。
陈约感受到他体温高得惊人,不由分说把叶惺忪扯回屋里:“别闹了!你中暑了!”
叶惺忪眼前一片巨大的阴影,怎么闭眼都赶不走,顶着这片烦人的阴影,叶惺忪恶狠狠踹了陈约一脚:“滚开!”
陈约扑过去,拦住要夺门而出的叶惺忪:“你体温太高了!不能出门!”
“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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