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约弯腰扛起叶惺忪就往洗手间去,一手扛着叶惺忪,一手拿毛巾在水下打湿,贴到叶惺忪额上:“自己摁好。”
叶惺忪当然不肯,但是冰凉的毛巾是夏季最好的药剂,一下就缓解了致命的躁郁。
见叶惺忪稍微安分一点,陈约如法炮制打湿了四五条毛巾,分别挂在叶惺忪胳膊、大腿上。
把他放上床时,叶惺忪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陈约每隔一会儿就会伸手探叶惺忪的体温,等到坐在床边的时候,身上的伤叫嚣起来,陈约屁股还没沾热,就去翻出红花油,红花油只有一瓶,晃了晃,所剩不多。
看了看歪倒在一旁的叶惺忪,陈约认命地闭了闭眼,把人翻过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涂上棕色的液体,缓缓推开,细腻的液体很快覆盖了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等叶惺忪体温降下来,陈约才去厨房找出一瓶煤气罐旁的菜油,菜油放置久了,散发一股浓重的煤气味儿,陈约觉得还能用,往疼得最厉害的肩上倒了些。
回屋时候叶惺忪醒了,靠在床头,他显然发现陈约给他上过药,现在正拿着瓶酒精蘸纸巾重抹。
得,这酒精陈约都不知道他哪儿翻出来的。
叶惺忪正好擦完,看见陈约眼睛都不抬地说:“过来。”
陈约当然不过去,叶惺忪怒:“给你也擦点儿!”
叶惺忪能这么好心?陈约简直把不信任写在脸上了,叶惺忪翻了一个史无前例巨大的白眼仁,然后他短暂思考了一会儿,淡淡挑起眉。
信手把酒精瓶一扬——
陈约扑过去把瓶子摆正,依然有几滴酒精滴在被单上,味道争先朝鼻腔涌。叶惺忪抓住他小臂宣布:
“抓到你了!”
“你又想干什么?”
“你坐,自己搽点药。”
药都给叶惺忪了,还能搽什么?陈约只好随便抹了点酒精,沉默地等他说话。
叶惺忪果然说:“挺能打啊。”指了指自己腰上淤青。
陈约没说话。
叶惺忪继续道:“我看你不怎么用腿,哪儿学的身手,还有两下子,差点追上我了。”
陈约提醒他:“你是被我打的那个。”
叶惺忪冲他冷笑:“你想被我追责吗?”
陈约耸肩:“你太依赖用脚了,平衡力又不好,经常躲闪不及。”
“那有什么办法能缓解弊端?我出腿很快,要是能在你反击之前把你踢得失去自理能力,平衡下降也没什么。”
“用肘,手肘出力时借助的是上躯力量,肘劲比拳劲要大,肘部骨骼也硬于拳峰。”
“……”叶惺忪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消化陈约的话。
陈约突然明白叶惺忪在干什么了。
商人的儿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从失败里汲取力量,叶惺忪当然生气,但他不会漫无目的地恨这输赢,他要弄明白他跟陈约比差在哪里,打架就如格斗,他是怎么输的,就要怎么爬起来。
叶惺忪果然对他下令:“一年。一年以后再跟我打一架。”
如果现在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滩,或是对抗外敌的紧要关头,陈约还说不准会答应叶惺忪的要求,帮他疏松疏松筋骨。
但现在不是。
陈约翻身下床,带上酒精,拢起纸巾丢进垃圾桶,面无表情:
“叶小少爷,咱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沐浴着阳光透过五星红旗光荣的照耀,考上重点中学了么?一门心思研究打架,别是在给我说笑话吧。”
叶惺忪亦步亦趋:
“别啊,打架就是考试,考试只占据前五分之一的人生,打架可是终身事业。”陈约要反驳,叶惺忪比指拦住,像个司令,“你敢保证以后毕业了用不到?社会的本质还是兽性的社会,男人和男人间,就得拳头硬,金钱只能换来虚无的尊卑,拳头才是货真价实的!”
扯淡,绝对是扯淡。
陈约心里叫道。叶惺忪绝对是盼着一年以后把他揍趴,叶惺忪就是单纯地想打回来。
叶小公子见说不动陈约,靠近耳语:“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跟你交换总行了吧。”
陈约真是清廉啊,快赛于谦了:“没有。”
叶惺忪眯缝起眼睛,择菜似得,把他从头看到脚:“不缺衣服?”
“不缺。”
“不缺游戏机?”
“不缺。”
叶惺忪突然福至心灵:“你这么穷,应该很想早点修完学业工作去吧?”
陈约牙关紧了一点,怒视着叶惺忪。
叶惺忪一笑,知道自己方向没错:
“这样,你教我打拳,一年以后再跟我比划比划,我就说通我爸,把你捣腾进我那初中。”
陈约沉默地比以前还要久,叶惺忪给了他一肘子:“说话,大队长。”
叶惺忪在找酒精的时候翻到陈约三条杠的袖章了。
没想到陈约还是摇头。
叶惺忪咬牙冷笑。得,得,就算你是一代廉吏于谦,我也要把你逼成和珅。
于是他扭头就走,把挡路的两张椅子踢开,踢得噼里啪啦响,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
“赔我项链!”
“??”陈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叶惺忪脚步不停,嘴里说了串英文:
“托人从意大利代的,链子和四叶草可不是一个产地,链子是英国牌子,上面可都是细钻,一千四英镑,你赔吧。”
就算把陈约切成一千片,按斤拿到市场上去卖,都卖不到这个价钱。
陈约说:“那个链子我去给你找。”
“我不要原来的了,而且找回来也是一身泥,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动物的有机肥料浇灌过?”
“哦,你打两份工一个月怎么也有一千吧,你爸那不是还有?我爸给的工资可观得很,不吃不喝两三年也够了。”
陈约站住脚,认识叶惺忪以后叹的气比他这几年叹的都要多。
“我答应你。”
叶惺忪猛地刹车,回过头扬起下巴,淡红色的嘴角勾起来:“答应什么?”
“我教你打架。”陈约一停,“但是你也要守约,让我进初中。”
叶惺忪直接回身抱住陈约,顿时高兴得像只鸟儿:
“一言为定,你名字就叫陈约,总会守约吧?”
感受到陈约的下巴在肩上点了点,叶惺忪笑得心甜意洽,两排睫毛,像恶魔的翅膀扑闪不停。
陈约在人情上就是一菜鸟,哪儿知道叶惺忪打的什么主意,下意识就抬起双手,像一架泯恩仇那般回抱了一下。
然而叶惺忪借此,环住陈约的两手收紧,把他略微固定住,下一秒猛地屈膝蹬在陈约腰上!这变故突如其来,陈约没躲过突袭,顿时被蹬到地上,剧痛中抱着肚子像虾米般呻&a;吟。
叶惺忪缓缓收回腿,居高临下,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往外迸:
疼死了。陈约,你居然敢打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小时足以。
叶惺忪抬起下巴,泄恨了的快意才在脸上闪过,走前他拍拍手:
“现在算是扯平了。接下去的事我安排。”
开门,暑气顿时拍打进来,热浪甩在叶惺忪脸上,他皱起眉,一手把自己的衬衫外套甩在背上,想起什么来嘱咐:
“记得把你的学籍材料送到我爸那儿。”
陈约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坏得这么理所当然,变脸变得天花乱坠,这个人每一步都走乱了棋谱,叫陈约目瞪口呆、晕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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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时陈约的表情。犹近在眼前,已经高中的叶惺忪忍不住发笑。
那头容晚晚环视一周,问:
“叶惺忪没来吃饭吗?”
陈约说:“没。”
“哦那我们也抓紧点儿,回去指不定得给他收尸的。”
“什么意思?”
容晚晚眼角天生上挑,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机灵在转,这时终于流露出一丝诚恳:
“你可能不知道,他这些年身体给他自个儿熬坏了,特别是他那胃,脆弱地简直像上帝犯的一个错误,他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到现在什么都不吃的话,估计人也快要凉了吧。”
陈约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
容晚晚摊开手:“不是你自己不邀请他来吃午饭的吗?”停顿了一下,补充,“或者看在你爸跟他家的旧情上,回去给他收个尸?”
陈约大概是判断了一下容晚晚若无其事的脸上有多少玩笑成分,尔后淡淡起身,去打汤。
容晚晚看着他去的方向耸耸肩:
“这当初得是多大仇啊。”
陈约起身后,全程闭麦的一男一女终于打开话匣,激动万分地说:“不是这到底啥啊,啥多大仇?是我童年的记忆出问题了吗,怎么一无所有啊!”
“就是啊就是啊,虽然才认识,但这奇葩又微妙的魂断蓝桥既视感是肿么一回事~!”宋朝也瞎凑合。
容晚晚于是慈祥地看着吴恒青:“傻孩子,他们好的穿一条裤子的时候,你还贴着尿不湿在背己亥杂诗呢。”
吴恒青立刻微弱地挣扎:“啊?他们以前不也打打闹闹的么,而且其实我跟陈约也是从小认识……”
回去时叶惺忪还趴在桌上不动,姿势跟他们走前一模一样。
刘洋后脚从外面进来,本来无所谓的脸上突然脸色一变,掀开陈约,冲过去掰起他的脸:“叶子,叶子?!”
叶惺忪美梦被搅,拍开他手:“干嘛?”
刘洋松了口气“没,我担心你胃。”
“有什么好担心的啊。”叶惺忪看午休时候没老师巡查,又想拿手机打跳一跳了,陈约还以为他老人家身子康健得很,没想到叶惺忪满不在乎地,“又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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