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呼晴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有冷静下来的,问杨柳“她发病时候没有服用硝酸甘油吗?”
梁呼晴记得当时姨妈去s市的时候,妈妈和姨妈吃饭的时候她一起去了,把脉的时候就发现她心脏不太好,可能有冠心病,姨妈说回来去医院看看,梁呼晴就买了硝酸甘油叫她随身带着,胸口不舒服就舌下含服一粒。
发生急性心梗的时候,心前区会有剧烈疼痛,这时候院外抢救服用大量硝酸甘油就很有必要。
杨柳原话问的周临卿,周临卿却说“入院前除了布洛芬,没服用别的药物。”
布洛芬?
梁呼晴属实没想到。
这是切实的药不对症啊。
梁呼晴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说病人衣物口袋里有硝酸甘油,好像没开,”杨柳道,“硝酸甘油不是治心绞痛的吗?”
杨柳很多基础常见的医疗知识都是来自于梁呼晴,包括中医,也包括西医。
“这时候有用的,算是一种院外急救,”梁呼晴那种无力感又蔓上来。
硝酸甘油过了几个月却还放在口袋里,说明姨妈对她那些话其实很信任,但是紧急时候却还是用了药不对症的布洛芬,梁呼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呼晴过去不觉得医学知识有很高壁垒,这个行业在国内因为轻易转不进来,有一定得壁垒,但医学知识不是啊,说句医生最讨厌的“百度上…”都是满目的医学知识啊。
等大概整理完了一个小章的笔记,杨柳的微信又来了“他说并发了室颤。”
笔瞬间从手中落下,连忙问道“在除颤?”
室颤是可以直接导致死亡的一种恶性心律失常。
“他没回我,但是应该吧,”杨柳不太清楚这些处理方式,道。
梁呼晴一时都不敢把这个消息说给家里,并发室颤之后除颤能不能救回来,全看造化。
医生到这一步都是按流程在救命,讲究的已经不再是变通的医学思路和临床经验。
梁呼晴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书上写的,三次除颤之后推肾上腺素,甚至包括吸氧,气管插管的画面。
梁呼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到的不是杨柳的微信,而是周临卿直接发过来的一条语音。
“现在要你表姐选择气管插管上呼吸机,还是放弃抢救了,”声音很急。
“插管之后上呼吸机,还下的了吗?”梁呼晴也语音问他。
“不好说,我爸说多半是下不来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在icu里面吊着一口气,或者现在选择死亡。
“我表姐怎么说,”梁呼晴让自己显得冷静,问道。
周临卿直接语音邀请打过来,道“你表姐从接到室颤的病危之后就一直在哭,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要不和她说说?”
这是他电话打过来的目的。
“这个决定我不能做的,”梁呼晴声音中开始冷静下来。
最混乱的时候,她反而能冷静。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比贺珏还要冷静,她没想到贺珏有情绪崩盘成这样的时候。
但是生死关头,人总是很难冷静的。
“我知道,你和她说说话吧,”周临卿道。
“好,”梁呼晴的声音反而冷静下来了,道“我尽力。”
周临卿把电话放在她面前,就听她的声音道“姐?”
那边是哭声,绵绵不绝。
“姐?”
还是哭声。
“贺珏!”梁呼晴几乎大喊。
那边停了一下,梁呼晴立刻抓到这个时间点,道“表姐,现在要做决定,抢救不抢救,气管插管上呼吸机之后是很难下掉的,这就要考虑icu的费用很高的,如果不抢救的话,人就走了。”
“我妈回不来了吗?”她声音全是哭腔。
“回不来了,”梁呼晴的声音全是冷静和镇定,仿佛说的并不是生死的大事。
这几个字就像下了一个定论。
不止贺珏,拿着手机的周临卿都一愣,没想到她直接说出来。
这几个字有多残忍。
“姐,这个决定得做的,”梁呼晴道。
“为什么?”贺珏的声音都是绝望。
“生老病死,不可避免,”梁呼晴很想说她们曾经有很多次机会能改变,但是说不出口。
此时再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给我一点时间,”贺珏的声音已经比开始冷静了一点。
情绪激动的人,要让他冷静,首先你就要冷静。
“好,”梁呼晴道,“如果有专业上的问题,你可以问这个拿手机的男孩子。”
电话挂断,梁呼晴意识到自己脸颊已经湿了。
梁呼晴把事情转述给梁起升,梁起升问道“你怎么看?”
“不是我做决定,”梁呼晴道。
“就我们两说说,你怎么认为?”
“放弃,没必要强留那几天,不如有尊严的走,而且,icu不便宜。”
“嗯,”梁起升道“如果我有那么一天,也要坚定的选放弃。”
梁呼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话题她不想谈。她渐渐长大,父母也在逐渐老去,学医是个时间成本很长的行业,她其实很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没等她再说话,就听梁起升道“你表姐打电话来了。”
电话挂断,才发现谢既明的微信进来。
“刚刚在跟台,我现在下去看看。”
梁呼晴已经猜到了,肝胆外科的工作强度身为实习生都没有多少空闲。
“你没手术了?”
“我上台是那个二助没回来,现在师兄回来了,”谢既明道
“已经在说放不放弃治疗了,”梁呼晴明白他的意思,道,“心梗伴发室颤。”
“阿这,”谢既明也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
心脑血管疾病死亡率一直都名列前茅。
“现在没定,但估计会放弃抢救,”梁呼晴道,“你真有时间吗?”
“有,我顺便帮老师去催个心内会诊来,”谢既明道。
“那你去看看吧,算是帮我看最后一面,”梁呼晴道。
疫情政策,两边都是中高风险地区,逃不开隔离,而上了呼吸机的人,哪等得急隔离再来见最后一面。
“好,”谢既明道。
很快,梁呼晴收到一张照片。
年轻高挑的男人一件蓝色卫衣,双腿交叠着坐在女生旁边,女生本来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眼睛木然的看着天花板,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少年。
是杜清仑。
梁呼晴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是他。
他怎么会在,还穿着常服?
难道是休息赶来的?
梁呼晴来不及细想,就看谢既明发微信道“你说对了,放弃治疗。”
icu一天的价格很高,没必要为了必然会见的死亡而添那种花费。
贺珏这些年工作是有点积蓄,但为了必然的结果也没必要。
而且人住在icu,其实她看都看不到,而姨妈也没有意识。
“我姐怎么样?”梁呼晴问道。
“就像照片那样,”谢既明道。
“能看到我姨妈吗?”
谢既明打开视频通话,从病房外走进病房。
看上去除了面色苍白一点,好像个平常人没什么区别,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但是梁呼晴知道,这个人已经走了。
随着谢既明屏幕的打开,梁呼晴不可避免的再次落泪。
谢既明耳机里听着梁呼晴的哭声,不是那种声嘶力竭,而是那种不断的抽泣声。
她把摄像头对着桌面,让别人看不到她此刻表情。
“能不能…”谢既明想劝她不要哭了,却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
生离死别,怎能不哭。
“出来吧,”谢既明听到后面一个熟悉的男声,道“看完了就好了,别一直对着。”
是杜清仑的声音。
一直看着只会越看越难受。
仿佛一直在强调这个生离死别的过程。
谢既明返头看见他,他眼中很多血丝,站起来轻轻靠着墙。
他想起来,杜清仑今早刚刚下夜班回去。
谢既明把手机给他,耳机放他耳朵上,道“师兄,我受不了女生哭,你和她说。”
谢既明仿佛抛开一个烫手山芋,道“我去请找江老师去肝胆外会诊。”
杜清仑手上被谢既明放上手机的时候,都愣住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屏幕。
是一张桌子,上面有他的那本笔记,内科书,和几张写满字的纸。
上面字迹密密麻麻,甚至有些凌乱。
她刚刚该是正在复习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
耳机里面是女生细密的抽泣声。
在离贺珏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来看着那张桌子,也不说话,就静静放在搭在腿上的手里。
梁呼晴看到的就是杜清仑那张脸的一部分,没有眼神盯着屏幕的压迫感,也没有视若无物的不在乎。
他仿佛就是静静的听她情绪宣泄。
过了好一会儿,梁呼晴的抽噎声仿佛低了下来,杜清仑才道“眼科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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