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本来也没损坏多少,无多时日,就修缮好了。
终于到了林、息两府接驾的这天。
林老爷和息老爷三更天就去了街头准备接驾,息太太、雯华、黛玉等一众女眷则被安排在行宫前等待接驾。
出门前看着镜子里苍白的唇色,黛玉内心无声叹息,只是又多抹了些唇脂来掩饰。
行宫里之前就有了些宫女和太监入住打扫,所以在这枯等的并不是只有黛玉这一行人。
见那些太监、宫女们皆要站得毕恭毕敬好几个时辰,黛玉不免又庆幸自己这些贵族女眷还能偶尔歇息一会再站起来。
正想问能不能给太监宫女们弄点水喝,就听见旁边的息太太说:“娇梅,问问那些宫里来的小公公,小女娃们要不要喝水?我看他们小脸都快枯了,正巧我们家带了一点荔枝膏水过来。”
娇梅是息太太身边的丫鬟。
但听得那娇梅回道:“太太,我们早上问过了,那宫里来的总管不让呢,说是宫里的规矩坏不得。”
息太太只得叹息道:“好,好,那就由他们去吧。”
眼睁睁地看着这明亮的天儿一丝丝变得暗淡下来,就听见马蹄不停踏路而来的声音了。
行宫一从人等皆又挺直了身子。
踢踏,踢踏。
声音阵阵,入目而来的先是宦官,后是华盖而来的天子,两侧及后侧是王爷们和第一批来行宫的京中官员。
黛玉侧目,见息太太抬头仰望,像是在找什么,又不敢说。
后想到可能是想找自家老爷在哪儿,但天威在前,不可哗声。
于是心里叹道,正因为不是现代社会,才会出现如此人伦隔绝的一幕。
行宫中这时已有专人点起灯火和香炉。
只见灯火辉煌,香气萦绕,连起一片雕栏画栋,在这黝黑的夜色之中宛若天宫一般,王母来临,蟠桃聚会。
天子、王爷、官员等人聚于正殿中,女眷们又侍在门外。
黛玉心里嘀咕,既然不要我们进去,为何偏要我们等在门外?
一颗现代人的心是等不了那么久的,黛玉低头望向地上的石子,忍不住用脚去拨动它。
谁知忘记了原身的身子骨弱得很,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下去。
旁边的雯华见状,赶忙伸出手来拉她。
黛玉被雯华拉着起来,见雯华等了这么久,明明也是现代人,还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模样,心里不免忿忿起来。
于是轻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讥讽道:“姐姐人又漂亮,又知书守礼,站这儿半天一动不动的,倒不像是这个朝代的人,像是天仙来的呢。”
雯华一双美目毫无表情地看了看黛玉,手上拉黛玉的劲儿并未松解,一把就把黛玉拥入怀中。
对面身上的温香朝自己袭来,黛玉只听见耳畔有人低语道:“我知道你也是穿越者。”
两人明里暗里合作了把贾雨村送进大牢这件事情以后,彼此对对方身份了解得七七八八,只不过这次在黛玉的挑衅下,是第一次明着挑开了说。
忽又听见雯华说道:“安分些,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于是黛玉身上紧箍的劲儿松开了,被人拉起又放开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刚才的对话似乎从未发生过。
黛玉便安安分分地站了一会。
一个公公突然走出来,喊道:“传,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
听得这洪亮的传召声,周围女眷都发了慌,不知单喊黛玉过去什么事。
黛玉懵懵懂懂地跟着领路的小公公走进殿中。
哪里敢正经打量这些官员、王爷什么模样,黛玉赶忙往下一跪:“巡演御史之女林黛玉,来……”
还没说完,便被圣上笑着打断:“免礼,免礼。”
黛玉抖抖瑟瑟地站了起来,不敢抬头,只听得圣上又说:“听闻林御史家的千金颇有才学,做起诗来世家公子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今日你可愿意给我这修好的承运行宫做一首诗?”
这一番话,宛若被刀劈开了脑袋。
她只是个现代人魂穿过来的人,哪里是什么真才女!
黛玉抬起头来,满目迷茫。
若是其他人让自己作诗,还可以有万种缘由推脱,现在提要求的是当今圣上,不说一首诗出来,自己全家的脑袋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心急起来,原著里原身做过的那些应制诗都忘了,犹记得“盛世”二字。
黛玉缓缓开了口。
“行宫始建成,灯火飞榭来。
香自田间绕,月往枝头栽。”
盛世,盛世……黛玉一边想着,一边硬着头皮说出了她这首诗的下半部分。
“亭阶正欲下,廊桥偏要抬。
再来一万年,盛世依旧在。”
周围的王爷、官员们正在揣摩她前几句的意境,忽然听见最后一句“再来一万年,盛世依旧在”,不免面露惊讶。
而有甚者,已经嗤笑了起来。
这“再来一万年,盛世依旧在”听着像是没学识的宦官平日里奉承之语,如今出自一个十岁左右女孩之口,真是俗了许多分。
也不是不能奉承,只是这奉承得也太没有水平。
况且前三句皆为化静景为动景,有些多余的跳脱之意,结尾没收好,破坏了前三句的意境不说,还让整首变得轻浮,没个正经样儿,倒像是随口做的一首打油诗。
圣上也没有面露失望,毕竟见的也多了,只是笑得慈祥:“不错,不错。”
而后便又有太监将黛玉领了下去,殿中准备开席。
走至息老爷旁边时,就听见站在息老爷旁边的息小公子轻哼一声:“林才女原来就是这样的才学。”
黛玉转过去,见那息锦剑眉星目,面容稍冷,眼里却满是讥笑,看着惹人生厌。
碍着在殿堂之上不好发作,黛玉只得吞下气来,回到女眷之中去。
开席之后,女眷们也不用再在殿前候着,各自由人领了回家去。
黛玉一路回家,细想起今日种种,最可怕的不是被人嘲笑,而是让自己探花出身的父亲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脸面。
坐在镜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丫鬟过来说:“老爷回来了。”
丫鬟前脚进来,后脚就有嬷嬷来传话:“老爷喊姑娘过去。”
黛玉心里一惊,便也不敢拖延时间,忙跟着嬷嬷走了过去。
进了林如海屋里,只见他面无喜色,屋子里气氛森然。
“拿戒尺来。”
林如海对一旁小厮说道。
小厮吓坏了胆子,脚步迟疑些。
林如海一个眼神过去,小厮不得不拿了过来。
黛玉看见戒尺已到,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涟涟道:“父亲……”
见林如海没有回答之意,便颤悠悠伸出手去,闭上眼睛准备接受责罚。
啪地一声。
疼痛并没有像想象中那般从手中传来,黛玉睁开泪眼,只见林如海把戒尺打在了桌子上。
因不忍心打女儿,便让木桌替女儿承受。
林如海泣声道:“当日你也是像今天这样,跪在我的面前,口口声声地向我保证,既然不去你外祖母那里,自己也有一番努力成长的心,可如今呢?你可有一日兑现你的诺言?”
叹息数声后,又说道:“你这些天做的事情,你当我一概不知道?我说了余生不会再娶,只中意你母亲一人,你全当耳旁风?你这是怀疑我,还是怀疑你的母亲……你这是要我以后没得脸面去那九泉之下见你母亲!”
黛玉听得一阵心痛,悔恨与说不出口的无奈交加,低头哭泣不止。
林如海也哭得说不出话来,拿着尺子倚在桌边,仿佛一只早已无所依靠的孤舟。
正当此时,有小厮来报:“息府的老爷、太太和小姐,都来了。”
这才让人扶了黛玉出去,林如海抹了眼泪,自去正屋里接客。
息老爷夫妇俩看见林如海脸色不太好,周围小厮、嬷嬷们也都眼神不太自在,心里就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了一定的数。
息老爷倒是先开了口:“如海啊,知道你们是书香世家,但教育孩子也莫要太严厉了点。我看黛玉这孩子平日里好学得很,我们家兰芳也说她来我们府上的时候,还给我们讲诗文呢。”
息太太晋兰芳也附和道:“是啊,这孩子其实聪慧的很呢,我们家荷华、雯华都没有这般的灵气。”
林如海还在恢复情绪之中,摆摆手道:“你们就当个笑话看吧,千万别当真信了她。”
息老爷又说道:“这怎么行呢?我们今儿来府上,也不是独独来给这孩子说好话的。我们寻思着,圣上今日已经来扬州了,你我之后免不了三天两头地被召去谈话,而平日里事情又多。我倒好,但你若去忙了,哪里还顾得上你家这唯一的一个孩子?我们想着,两家也熟悉些,不如就把这孩子接到我们府上住几日。”
林如海回道:“你们自有一番好意,但我已决定不日就把这孩子送到她京中外祖母家去,那里有人教养她。”
息太太说道:“黛玉在我们府上住过,再来住也不用像去京中那样还要适应一番,你也可随时来看她。而且我们家有雯华,锦哥儿,可以和她一起玩,她都是熟悉的。”
息老爷也添了把火:“听说你们家之前走了一个教书先生,现在还没给那孩子请新的老师。正巧我们府上有个给锦哥儿请的老师,可以每日早上给锦哥儿上了课之后,就给黛玉这孩子来上课。我们那老师可是百里挑一的好秀才,最会教书育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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