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秋
姜温枝最近在苦苦思索一个课题:朋友和同学的界限是什么?
可以随时聊天分享生活的,叫朋友。
譬如今天食堂哪个菜好吃,窗外晚霞很好看,明天有雨你不要骑车,主任家儿子数学考了一百分,他逢人就吹嘘自己基因好,虽然他儿子才上小学等等。
而同学,还是不在一个班的同学,就只能利用课间的机会,偶然在走廊上碰个面,或点头微笑或擦肩而过。
拿到“傅池屿朋友”身份牌的姜温枝,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享受到她应该有的待遇。
不在一个班,真的太不方便了!
虽说她在一班傅池屿在三班,离得并不远,可这就像隔了一条银河。
碰个面可太难了。
不,还不如人家牛郎织女呢!
好歹人家平时能遥遥相望,一年还能圆满一番,可姜温枝只能借着课间去厕所的由头,频繁路过三班门口。
脚步放到最缓,透过窗户能瞥到傅池屿和其他男生玩闹就不错了。
有时能遇上三班男生聚集在走廊聊天,可一群人的形势下,姜温枝根本没勇气和傅池屿打招呼。
只低头快速路过,余光都不敢乱瞟。
她每天除了学习,就只多喝水,这样课间还能多跑两趟厕所。
上了高中后,同学之间的小圈子更加明显。不管男生女生,都抱团,和谁一起玩儿一起吃饭都是固定的。
姜温枝并不觉得形单影只是种孤独,反倒很享受这样的自在。
她的同桌是个比她还沉默的小姑娘,叫许宁蔓。长得小巧玲珑,性子怯怯诺诺的,不大爱说话。
两人坐一起倒是挺祥和,平时交流也不多。
在新班级,姜温枝唯一不顺心的事情,就是在竞争英语课代表一职时。
落选了。
竞选班委那天,班主任郑鹏老师充分发挥民主,让大家自由竞选。
班长副班长团支书的职位在姜温枝眼前如烟过,她把目光放到了英语课代表上。
班里另一个女生和她公平竞争,两人简单演讲后,同学开始投票。
唱票结束,刚选出的班长沈熠文宣布结果。
“姜温枝——17票。”
“刘诗萱——43票。”
姜温枝惨败。
大家选出来的英语课代表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鹅蛋脸大眼睛,笑起来唇边有酒窝。结果出来后,她笑盈盈地站在讲台上发表当选感言。
班里众人鼓掌祝贺的同时,又一致用同情的眼神看向落选者。
人家看上去心理素质挺好的,还跟着一起鼓掌,可姜温枝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被不少人捕捉到了。
哎,真惨啊。
姜温枝目光垂落,极力掩饰内心的难过。
一班三班的英语课是同一个老师,她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失去了唯一一门可以和傅池屿有联系的学科。
这才是她难过的源头。
不想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伤春悲秋上,姜温枝重振旗鼓,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
平静无澜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
这天课间,同桌许宁蔓的书本被人碰到地上,几个女生不管不顾地出了教室,姜温枝皱眉,弯腰把课本捡起来放回了座位,正碰上回来的许宁蔓。
女生红着眼,声音蚊子般细微:“谢谢谢谢你。”
多大点事儿。
姜温枝微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
许宁蔓坐下后又道了一次谢,姜温枝回过头想说没关系,谁知女生飞快地低下了头。
这件小事姜温枝原没有放在心上,可接下来的几天,总有人围在她和许宁蔓桌子旁。
要么“不小心”撞一下正在学习的许宁蔓,要不就是趁她不在,把她的东西弄到地上。
还都是女生。
并以英语课代表刘诗萱为首。
她俩的位置两边不靠,正好在教室中间,过道窄小,意外难免发生,姜温枝在教室时,就常顺手把东西捡起来。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迎来大课间。
许宁蔓照旧起身出了教室,姜温枝也打算去趟厕所,刚站起来,三四个女生挤到另一边过道,玩闹间,“砰——”地。
许宁蔓的桌子被推翻在地,书本文具等零散一地。
教室里都是两张单桌拼在一起坐,力道带动下,姜温枝的桌子横斜了一下,其他倒是没什么。
巨大的响声,班里沉寂了两三秒后又恢复了如常的喧闹。
其他人不说。
刘诗萱和几个女生丝毫没有要扶桌子的动作,抬脚跨过桌腿就往散落的课本上踩。
“刘诗萱。”
“王静。”
“李冉冉——”
清越的声音乍然响起。
教室本就只剩下一半的人,姜温枝又刻意拔高了音量,想盖过喧嚣,让她叫喊的人能清楚听到。
她抿嘴顿了顿。
其实一共有四个人,但是另外一个她不太记得叫什么了。
好在前面四个女生非常有默契,同时转身看向她,表情也一致,拧着眉,满脸不悦。
刘诗萱先反应过来,她嘴角扬着笑,翻着眼帘道:“呦,这不是输我一大半票数的姜温枝同学吗,有何贵干?”
话里话外都是轻蔑。
后面几个女生摆出神气的表情,站在刘诗萱背后架势。
教室静了下来,连后排男生也扬着脖子凑热闹。女生吵架打架什么的,可比男生好玩儿多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姜温枝眼睫稍动。
除了竞选那次,她和刘诗萱似乎并没有任何交流了。
怎的对方一开口,戾气这么重?
自己虽说在班上没啥好人缘,可也不至于让人产生这么大的恶意吧?
她语气自然地开口:“你们把别人桌子推翻了,”抬手指了指地面:“得扶起来吧,课本也要捡起来,然后和许宁蔓道歉。”
很明显。
最近不是意外,这几个女生就是在针对她的同桌。
听到这话,几个女生你看我我看你,齐齐笑出了声。
“哈哈哈,萱萱,她让我们捡起来!”
“无语,这傻帽哪儿出来的?是不是想和许宁蔓一起陪我们玩玩?”
“我们就不捡!怎样?”
刘诗萱倒是没说话,只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
姜温枝没管后面几个碎嘴的嘲讽,狐假虎威罢了。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刘诗萱的面前,不卑不亢:“你们推的,就得扶起来。”
声音不疾不徐,有力地传入对方耳朵。
闻言。
刘诗萱俏丽的脸蛋上出现了趾高气扬地笑。
“姜温枝,你特么装什么圣母啊,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关你屁事?”她翻着白眼补充,“惹我,没好下场的!”
说罢挑衅似的踢开脚下的课本。
一道抛物线后。
书本哗啦啦砸在更远的地上,书面刺啦一声掉了半截。
这世上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是大英雄,有正义感,可只要稍一威胁,就屁滚尿流了。刘诗萱觉得姜温枝便是这样。死板无趣只知道学习的人,能有什么可惧的。
姜温枝视线平静地落在被踢开的课本上,情绪翻涌,心头涌上一股无名之火。
新书下发没多久,她就看见许宁蔓仔细地给每本书包上书皮。
每次用书时也是轻拿轻放。
主人如此爱惜的东西,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肆无忌惮地践踏。
这些女生凭什么欺负人?
“开学时,我还觉得你挺漂亮的。”对上盛气凌人的刘诗萱,姜温枝倏地冒出这句话。
她的神色无比真诚,诚恳到没人怀疑是假话。
这下不止挑事的女生,旁边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刚起来,姜温枝就开始服软了,夸对方漂亮?什么路数?
众人一头雾水中,姜温枝再度开口:“可现在,我觉得你丑死了。”
一字一顿吐出,带着讥讽。
姜温枝继续:“怎么,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要友爱同学吗?”
这话一出,连围观群众都倒吸一口气,更何况刘诗萱了。
只见她全身冒着怒火,羞臊不已,高高扬起手就要扇下打人——
可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对面的姜温枝牢牢抓住,举在了半空中。
姜温枝看着瘦弱,可此时手上的力道极重,牢牢地箍着对方的手腕。
她说:“刘诗萱,你在教室里打人,我就告诉老师,你在外面打我,我就告诉家长,或者报警。”
“我c你”刘诗萱眼里喷火。
“别说脏话,我觉得恶心。”
姜温枝重重把手一挥,甩开了刘诗萱的胳膊,从桌面上抽了张纸,细细擦了擦手,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把垃圾扔进了纸篓。
她目光淡然地走回教室中间,推开跟着刘诗萱的几个女生,先把桌子扶了起来,然后蹲在地上捡课本。
四周围观群众窸窸窣窣地聊了起来:
“行啊,姜温枝牛b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
“我也没想到,这么气势十足吗?开学这么久,我第一次听她说话。”
“刘诗萱家里挺有钱的,啧,惹了她以后估计不好过了!”
这个年纪面子比天大,刘诗萱刚被一时镇住,听到议论后表情越发恶狠,正要上前撕打蹲在地上的女生时,班主任郑鹏走了进来。
见同学们围在一起,他拨开人群,笑呵呵道:“怎么回事儿?课间不休息都站着干嘛?哎?地上怎么这么多书啊?”
戏看够了,观众一哄而散。
刘诗萱在旁边女生牵扯下不爽地离开,临走不忘撂下狠话:
“姜温枝!你,给我等着!”
蹲着的身子未动,捡书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姜温枝扑簌簌地眨眼,把眸里的慌乱隐下去。
她是纸老虎。
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要不是刘诗萱第一次抬手打她时,她佯装出气势压倒了对方,那现在她应该已经被惨打一通了。
姜温枝的人生格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只能说明她得过且过不多事,却也不怕事。
她最看不起欺凌弱小的人。
姜温南小时候圆滚滚的,常被人欺负,都是她讨回的公道,架也打得不少。
何况校园暴力这种事情。
她只要遇到,哪怕再怕也会阻止。大不了就一起被打,然后去报警。反之,你越怕越不敢告诉别人,就会被欺负得更惨。
姜温枝真的不明白这些女生怎么想的啊?
女性从体型到体力都不占优势,本就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互帮互助才是正理。
所以!比男人欺负女人更可恶的事情就是!
女性欺负女性。
忽地。
旁边伸出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姜温枝手腕上,她抬眸看去,许宁蔓眼睛红得像兔子,抽抽搭搭地不说话。
书本捡完,两人回了座位。
姜温枝拿出纸巾递给许宁蔓,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但或许这时候有个安静的环境也好。
铃铃铃——
闹剧彻底结束,一切回归平凡的学习课堂。
老师板书的功夫,姜温枝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她看了眼迅速趴回桌上的许宁蔓,缓缓展开了小纸条。
【从来只有人摔我的课本,书包,还有我第一次有人把我的东西捡起来。谢谢你,姜温枝同学。】
姜温枝:【她们一直这样欺负你?】
【嗯,从初中开始。】
姜温枝回:【怎么不告诉老师和父母呢。】
【老师不管,我我爸妈离婚了,也不管,我和奶奶住,我不想让她担心。】
纸条传回来之后,在姜温枝手里反复摩挲。
她懊悔极了,不该问那句话的。
多什么嘴。
姜温枝自诩是个清醒的人,面对这种事,如果谁问“她们为什么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这种话,她一定会生气。
谁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欺凌?
有些人或天性差,或自卑,或教养不好,就爱在别人身上寻找所谓的存在感。
所以她更在乎被欺负后,你有没有采取措施来保护自己。
可人生太复杂了,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嘴巴一张一闭这么简单的。
人人皆有无可奈何的苦衷。
姜温枝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武断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瘦小无助,眼眶红了又湿了的女生。
怪不得许宁蔓身上总带着落寞,对谁都竖起防备的刺,把自己隔离在正常的人群中。
姜温枝拿起笔,认真写道:
【以后我保护你,起码,高中三年不让你受欺负。】
虽然姜温枝诚心觉得她也没啥保护人的本事,但仍坚定地把纸条塞给了许宁蔓。
就只是想让许宁蔓安心。
纸条传过去没有再传回来,姜温枝的眸光无依无靠地随意飘着。
数学老师从书本上讲到了现实生活中好笑的事情,班里同学嘻嘻哈哈笑倒一片。
许宁蔓埋着头,肩膀小幅度颤动。
她自小父母离异,年迈的奶奶把她养大。
她一直乖巧听话,努力学习,可就因为穿的鞋破,衣服旧,成绩考得好些,就要受欺负吗?
被人捉弄,被人毒打,被人讥骂,常常弄一身伤。她只能一遍遍告诉奶奶,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在这暗无天日被欺负的日子里,她无助地哭过上百次。
直到这天。
有人捡起了她的自尊,说要保护她。
还是个笑起来温柔,干什么都慢条斯理的女生。
可不知为什么,许宁蔓非常相信姜温枝,总觉得她身上有明亮洁白的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如果一个人一直吃苦,那她会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不在乎,可一旦尝到了蜜糖的甜味,就再忍受不了苦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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