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泓没有回答,专心看书去了,只是书页许久没有翻动。
姑苏瘟疫半月后,姑苏戒严取消,整座城池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这一日,姑苏城内的柳树遭了秧,树上的柳枝被一一拔走,再也不见“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模样。
李子安掀开马车帘子看到这样的柳树有些惊奇。
“父亲,这柳树怎么秃成这样了?”
闭目养神的李允文一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微妙地看着幼子,“等你归家就知道原因了。”
马车行到李家田庄附近,李子安听到车夫拒绝了李允文递出的车费,不由有些好奇。
“今日停在那村子外的马车啊,都是不需要从村子里出来的客人们支付银钱的。”
车夫推拒后,才解释道,“半月前,姑苏起了瘟疫,这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就怕染上疫病。可城内的大夫却都要顶着染病的危险去看诊施药,我们虽然不说,但这心里是记着的。”
“有消息灵通的听说了大夫们今日归家的事,我们一商量,之前的疫病咱们帮不上忙,今日免费送诸位归家也算是为姑苏瘟疫出一份力了。”
说到这里,车夫把李允文仍然拿着钱的手推过去,“所以啊,您就把钱收回去吧,今日我要是收了钱,以后可就没脸在这城里混饭吃喽。”
见状,李允文收回手,对着车夫行了一礼,“诸位高义。”
李子安转身拿了一个土豆给车夫,“伯伯说的真好,子安也很佩服伯伯们。虽然伯伯不要车钱,但也不能让伯伯白走一遭,这个马铃薯就给伯伯吧。”
李子安交待了一下马铃薯的种植要求,怕对方记不住,还附赠了一张写好注意事项的清单。
车夫结果李子安的马铃薯,笑着送离父子二人,调转车头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李子安感叹道,“这份感激有些沉重啊。”
“知道沉重就好。知道沉重,就意味着你知道一个医者应当肩负的责任,即便日后为父不在身边教导,也能放心些。”
走到家门口,看到那一群等在门口的长辈时,李子安内心的想念就再也压不住了。
这人啊,刚分别的时候不觉得,等到思念的情绪翻滚着沉淀了,又觉得不过如此。可这一切假象,却又在见到本人的时候瞬间破碎,只有蕴含思念的泪珠从彼此眼角流下。
李允文的眼睛也有些红,走近妻子,也不管还有人看着,直接抱住对方,“云娘,我回来了。”
佟云兮的眼泪溜得更凶了,嘴里止不住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甄士隐红着眼眶,上前劝道,“李兄平安归家自是幸事,只是如今应以除灰去晦为先才是。”
佟云兮立刻推开李允文,“对,我险些忘了。”
说完,佟云兮接过李子宁手中装满水的花瓶,用柳枝沾了些水,洒在李允文身上。
看到这一幕的李子安想起了那一排秃了的柳树,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秃的啊。
跟在李允文后头的李子安见他已经去跨火盆了,连忙上前笑嘻嘻地看着佟云兮,等着他娘用柳枝给他洒水去除晦气。
却见到佟云兮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不是吧,离家出走一次代价这么大的吗?
李子安看向李子宁,感觉这个哥哥办事能力不行,他都提前写信沟通过了,居然还让大家如此不满。
至于其他人,李子安已经不抱希望了,连他娘都如此冷淡,其他几个只会更生气。
下一秒,同样拿着柳枝的李守中走向李子安,李纨与英莲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李子安本来等着被洒水的,结果李守中二话不说直接用柳枝抽在他手上。
李子安直接“嗷”了一声,“轻点轻点,您轻点啊。”
李守中冷笑,“轻?轻不了!打的就是你这小子!”
说完,又抽向其他地方,只是在李子安的嚎叫声大些的时候会稍稍减些力道,即便如此,李守中停手的时候,柳枝上的叶片也掉光了。
他还不解气,冷哼了一声,直接转身先进门了。
李子安见状立刻跟上,想要去跨火盆。
结果到了火盆跟前,呆住了。
众所周知,小孩子的身高是不能和大人比的,而眼前这个李允文能轻松跨过去的火盆,李子安显然是跨不过去的。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姐姐们,却看到他们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望向他李子安。
他又转头看向剩下的三位大人,三位大人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子安低头,思考从边上跨过去的火盆有没有去邪效果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李守中端了一个小盆过来,把大盆的木炭夹些进去,给李子安弄了个小火盆出来。
做完这些,才又抬头看向李子安,“既是年幼,就该量力而行才是,贸然去跨那大盆,当小心去晦不成反伤己身。”
哦豁,不愧是前国子监祭酒,跨个火盆都能和他偷跑联系起来。
虽然心里觉得人都已经出去了,再说这些也无用,但面上还是恭敬行礼道,“子安谨遵教诲。”
李守中点头,“我便当你当真记住了,再有下次,可就不是抽柳枝如此简单了。”
李子安心中泛苦,当初过继的时候也没告诉他他还要被这么教训啊。
跨过火盆,最后一步就是泡澡了,整桶水都是艾叶的味道。
再试一下水温,略有些烫,看来这水一直在烧着,就等他和父亲回来了。
李子安痛快脱了衣服,泡进桶里,舒服得发出感叹,“果然还是家里最舒服了。”
在水泓那里虽然做什么都有人伺候,却没有这种心灵被装满的感觉。
咚—咚—咚—
李子安被敲门声惊醒,还不等回答,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正是李子宁。
“既不要我回答便进来,方才又敲门作甚?”
李子宁翻个白眼,“你要是回得快些,我也就等你应了再进来,可你回得太慢,我又还抱着这么些东西,自是先进门了。”
李子宁手上抱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垫着一块红色布料,布料上是一件折的整齐的衣袍,再上面,还放着一个盒子。
李子安有些好奇地指着盒子,“哥,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听母亲说,是你的长命锁平安扣一类的东西,待你出来换上新衣就都戴上。”
说着,李子宁把盒子拿开,把衣袍抖开挂在屏风上面。
“这衣服可是三位母亲亲手做的,说是红色辟邪,她们特意挑的红色布料,父亲只有一套衣服,你却多做了几身。”
这个李子安懂。李允文的衣服,还是佟云兮亲自做更好,另外两个母亲,自然是以做他的衣服为主了。
李子宁继续道,“这套是母亲做的,做好之后拿艾叶熏蒸了几遍,待会记得换上。”
说着,把盒子里的东西都摆出来。
有平安锁、平安扣,还有一只红色的手镯。
“这只镯子,是用那暖玉打造的,剩下的部分镶在了这条腰带上。”
说着,李子宁又指向一旁的腰带,那是一条红底镶金丝的腰带。
李子安沉默着潜进桶里,想像了一下待会一身红色的样子,恐怕连月老都没他喜气。
……
李家院子里,摆了一张大大的桌子,桌上都是李允文与李子安爱吃的菜,一群人围坐在桌边,等着父子俩到来。
没过一会,李允文带着李子安向桌子走来。
李允文活了这么些年,今天是第二次穿红衣,上一次,还是与佟云兮的大婚之日。
经过这些年的沉淀,李允文气质愈发温润,再次穿上红衣的李允文,让佟云兮眼中满是喜爱之色。
而一边的李子安收到的眼神就更炽热了。
红衣的孩童正是皮肤白嫩的年纪,又承袭了父母的优良基因,黑白分明的眼睛灵动地转着,鼻子因为嗅着饭菜的香味轻轻抽动,粉嫩的小嘴则露出放松的笑意,若再向眉心点颗红痣,完全就是仙童下凡的模样。
“佟妹妹这双手可真巧,给他们父子做的衣服都精巧极了,尤其是子安的衣服,衬得他像个仙童似的,妹妹有时间可得教教姐姐。”
说话的是李守中的妻子宁氏,她正是在场眼神最炽热的一个。
“同教,同教。”封氏也在一旁说道。
佟云兮捂嘴一笑,“哪里是妹妹的手巧,分明是子安这脸长得巧,不瞒二位姐姐,妹妹时常会起将子安扮成小娘子的念头,如今见了子安穿上这身衣裳,倒有了些满足感。”
三人对视一笑。
李子安的三个哥哥姐姐就纯粹觉得他长得好看、吸引人了。
英莲看着模样精致的李子安,想到对方冒着危险救人的举动,不由发出感慨,“也不知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子安弟弟这般神仙人物。”
“约莫是,天仙下凡?”李纨回道。
两人对视,默默一笑。
李子宁则是泼了盆冷水,“二位姐姐可希望夫婿的容貌比自己更甚?如子安这般,日后想找到情投意合的小娘子,怕是不容易。”
甄士隐和李守中听着孩子的天真言语,有些好笑。
子女成婚,左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见过的都少之又少,又怎还会有挑剔男方相貌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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