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秋日围猎结束的三日后,越浔向铭帝递上了国书,曰:多谢铭帝款待,然周越两国均有要事,二人不得不遵命返还。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无论结果如何,当越王越浔和周国小皇子周飞扬踏出铭国国境的一刻,一场几乎可以预见的战争即将爆发。
离别总在清晨。
这三日来,晏子冉虽然觉得奇怪,为何原本粘着自己不放的小皇子周飞扬,此次会一反常态地三日未见,却也并未多想。毕竟有越浔陪着,周飞扬的安全保障肯定是不会出问题的。
就在晏子冉送别越浔的那一天,他也未曾再见到周飞扬一面,而越浔却只是一如往常地忽闪着金贵的扇子,一副‘无需远送’的尊贵模样儿。
晏子冉做足了礼数,总算将一行人平平安安地送出了铭都。
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一抹从未料想过会出现的身影突兀地拦住了去路。
晏子冉刚想开口,却被君沐宸轻点住了嘴唇:“嘘!不要说话,这一次,我说,你听。”
她点头。
他开口道:“我会遵守你我三年之约的承诺,此次一别,不知寒来暑往,山水几重。这一枚玉鉴,还望你务必戴在身上。”
说着,君沐宸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玉鉴,小心翼翼地系在了她的腰间。
语落,君沐宸目含缱绻柔光,依依不舍地望着她,轻声道:“然然,不要忘了我。”
就在晏子冉晃神的一瞬,君沐宸已然消弭了身影。
晏子冉摸着腰间悬挂的贵重玉鉴,目光深邃。
她知道,他的仓皇离去,不过是害怕自己将这枚玉鉴还赠于他。
既如此,不过是一个玉鉴罢了,她就算收了又如何。
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晏子冉陷入了沉思。
人世间,许多时候,要走的路只有自己,旁人的陪伴大多只是一时。
……
暗夜将至,就在铭都灯火葳蕤之际,晏子冉收到了‘刺客落网、已被投入酆狱’的消息。
是夜,身兼刑法司要职的晏子冉来到了酆狱。
三个月前,任职酆狱允判的他还需每周巡夜两次,而今故地重游,却是别样的体会。
这是一次普通的夜巡。
昏暗的狱所内,就连隔离囚犯的木栏都透着浓重的血腥,多少人的鲜血浸入了这些湿冷的木桩,而酆狱内最深处的一处囚牢内,四五个狱卒竟聚集在一处,朝着意识涣散、满身血痕的女子露出了饕餮的目光。
他们早已接到上头的命令,今夜务必将这个女囚处死,既如此,不如让大家先乐呵呵,也不枉如此娇嫩可人的身姿。
就在一行人伸出魔爪,想要彻底撕去女囚的衣衫时,晏子冉蓦然出现。
“退下,依律处置!”晏子冉的一声令下救下的不单单是这位女囚的清白,也是这些狱卒的性命。
面色狼狈的女囚悄然隐去指尖的毒针,看似迷茫的神色背后隐藏着一抹几乎无人可见的凌厉,她看着一门之隔的晏子冉命令那些狱卒下去,然后,一步一步来到自己的身边。
晏子冉脱下外袍,在娆姬将要出手的前一瞬,为她披上衣衫,牢牢遮掩住她白日被姚相拷打得衣衫裸露的肩膀。
“跟我来。”晏子冉看她无力,刻意使了一抹力道,扶她起身,走出监牢。
也许过了一刻,也许不过一瞬,当娆姬再回神时,却已然身处酆狱之外。
“你走吧。”在万籁俱静之时,晏冉将娆姬彻底送出了诏狱。
“为什么?”衣袂单薄的女子,艳丽的面容仍带着牢狱中所遭受的鞭伤,暗红色的伤痕蜿蜒在原本明艳的的脸颊上,让人心生怜惜,不忍触碰。
她在疑惑,为什么明知自己是漠城疫情背后的主使者之一,却还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
晏冉负手而立:“没有人会拿杀人的刀刃出气。”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娆姬只不过是幕后黑手实施计划的刀刃,而并非主刀人。就算律法上裁夺谋杀的刑案,也不会判处插入死者胸腔的锋刃死刑,这世上无人人会拿一柄死物出气。
在晏冉心中,娆姬也不过是那把听命行事的刀刃。
“更何况,”略微停顿了下,晏冉方才继续道:“此次你锒铛入狱,全在于你的善念,为救无辜百姓而被徇私枉法者冤投酆狱,你本应无罪。”
来酆狱前,晏子冉刚翻过手下递来的案宗,这才知晓,原来娆姬此次之所以会锒铛入狱,全在于为了救下一个家破人亡、身世清白的无辜孤女。
而从其他渠道中,晏子冉也早已打探清楚,娆姬此番入狱实是中了姚相的“请君入瓮”之计,他的目的在于斩草除根。毕竟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实,而这位向来精明的天下双姝娆姬竟会为了救下无辜的孤女,不惜身陷囹圄。
晏子冉不由感叹,每个人心中确是存在一抹柔软之处,就算杀人如麻者也并不例外。
娆姬惊诧,异色的瞳眸流转出别样的光彩:“我从来都没想到过,原来铭国镇北府晏王的世子是你这般的模样儿!你们官府中人难道不一向都是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的吗?怎么可能会擅自释放我这个魔教妖女!”
“是佛是魔,皆在一念之间。至于你口中的官府中人,”晏冉莞尔:“与我无关,我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所谓公道,她不会随着律法的混沌而失色,不会随着历史的更迭而消亡,她就立在那里,从古至今,从过去走向未来,她始终都是那座矗立在人类良心深处永不磨灭的丰碑。风无法侵蚀,霜无法冻结。
“公道自在人心!说得好!”娆姬击掌而笑,突兀地,她向前跨了一步,猛地贴近晏冉身前。
晏冉挑眉,静待她下一步的举动,却不曾想到,此时的娆姬只想好好逗弄他一番。
“世子大人,”只一声,就恨不得叫天下儿郎酥了骨头,只见娆姬柔软娇媚的身躯恍如无骨的艳蛇,紧紧地缠绕在猎物周身,暧昧地吐着猩红的信子:“世子大人今天对小女子有着救命之恩,娆姬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还望世子大人笑——”纳~!
娆姬一边说着,一边向晏冉怀中贴去,不曾想,话没说完,就被他侧身后的一个手肘从怀中硬生生给顶了出来。
晏冉抚好被娆姬揉皱的衣衫,秉礼道:“还请姑娘自重。”
娆姬尚处于错愕中,除了少宫主,从没有男子能躲过施魅的自己,方才她明明用了魅术,怎么可能不起半点作用呢!
“……凡事已了,子冉先行告辞,还望姑娘一路走好,请恕子冉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慢走!”语毕,晏子冉负手而归,向酆狱最深处走去。
银月如盘,倾泻下满地的银辉,为他离去的背影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他神色悠然,步履从容,走入十八层地狱一般的幽暗,直至被黑暗彻底吞噬。
民间俗语有云:古有酆都,今有酆狱,皆是十八层地狱走一遭。
娆姬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有一位衣衫单薄的少年,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静静流淌着柔暖的光晕,引人瞩目,难以忘怀。
……
然而,很多时候,所有美好的念想不过是那人一厢情愿的幻梦。
就在娆姬的身影将要隐没在暗月的尽头时,晏子冉却下了密令:跟上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铭逸一行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区区一个江湖魔女,他们要的是姚震与外敌相互勾结的证据。
积少成多,终有一日,蚍蜉可撼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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