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下的历悠然颤抖着跪倒在地,忽视了周遭的一切狂风骤雨,生怕弄疼了怀中的血人。
她想要查看娆姬究竟伤到了哪里,她想要救她。
娆姬笑笑:“小……小染儿……别……白费力气了……姐姐……要走了。”
漫天暴风雨中,陌隐只身矗立在她们二人的身前,与君沐宸拼死搏斗,只愿为她挡下一切的杀招。
娆姬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染……染……”
“我在……我在……”历悠然潸然:“你说……我一直都在……”
娆姬抚上她的面颊,血渍和着泪痕沾染在一起,浸湿了她白净的面颊:“可惜……你还是不曾想起……我的时间到了……我不是娆姬……我是……是”
历悠然趴在她的唇边,仔细分辨着娆姬已然模糊的话语:“我是……千绘娆……绘娆”
“是!是……你是千绘娆……是绘娆”历悠然落泪,哑着嗓子道。
灼灼的红梅绽放在娆姬的唇角,冷艳而妖娆,她倏尔一笑,似是回光返照般,原本断断续续、磕磕绊绊的话语,竟莫名变得流畅起来:“染染,别哭,我是你娆姐姐。”
“你不要心怀不忍,今日所为都是我自愿的。”
“染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喜欢你吗?”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不仅有着强烈的责任感,还有着一颗慈悲心,你会和平凡普通的人共情,和弱者共情,而不是像大多数芸芸众生一般,只知道一味慕强。”
“你看他们,不论是有着‘君子如玉,沐宸天下’之名的宸帝君沐宸,还是有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暴君夜擎苍,抑或是有着‘八国最强雄师之称’的武皇武珏,他们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
“无论他们将来谁人登顶,他们也决计不会低头正视脚下卑微匍匐着的微弱苍生,在他们看来,我们所有人都是蝼蚁,都只是可以任意拿捏利用的弱小棋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你说这世间有多么可笑。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也!”
“在我五岁那年,家乡闹饥荒,那些佃户居然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把周围的农户都杀得干干净净,百户人家,最后只剩下我和其他两个三四岁的女孩子。”
“为什么当粮食不够吃时,他们只会为了活下去而杀了别人,却从来都不想怎样做才能生产获得更多的粮食?”
“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读书识字,就不能出去工作,就不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你知道世人根深蒂固的思想有多么可怕吗?”
“我可以为了你,就在今日死去。却无力活下去对抗世人异样的目光。”
“染染,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眼中住着另一个世界。”
“面对万物众生,你总是平等相待,在你的眼中,世人从来都无三六九等之分,你的心中住着一个更加广博的世界,那个世界和平美好,众生平等,有着我此生奋力追赶、哪怕穷极一生妄想也无法触及的无忧乐园。”
“在我看来,你就是那个能够改变这一切的人,只有你可以,你答应我,只要你活下来,以后一定要帮我达成这个心愿,我想要天下的女孩子也都可以读书,也可以出去工作,再也无需仰仗男子的脸色过活,她们也可以有着自己的生活,根据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染染,你从来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只看得到自己,你却能看到芸芸众生。”
“永远都不要怨恨自己,怨是你拖累了我,为你,我心甘情愿。”
历悠然闻言瞬间泪如雨下,痛彻心扉。
娆姬伸手,带着无比的眷恋,轻柔地擦拭她面颊不住淌落的泪水,用生命最后点燃的余光悉心安慰着她道:“士为知己者死,傻染染,这世间总有一些比生命更为重要的存在值得我们去拼死守护。”
历悠然紧紧地拥住怀中的娆姬:“千绘娆,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好好活着!”
可是,此时的娆姬仿佛已经燃尽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抹光亮,气若游丝道:“染……染……”娆姬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她靠近。
历悠然低下身子。
既然她已经将最后的消息在错身间传给了少主,那么,请允许她最后一次任性。娆姬轻抚上她的面颊,满是倾慕的目光透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子冉,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从始至终……此心无悔。”她挣扎着最后一口气,倾吐出最后的祝福:“丫头,要幸福啊!”
那些心向往之,早已命中注定。
或许是她红唇潋滟,口衔芬芳,在漠林与如玉公子的她相遇的一刻。
或许是昏黄灯火下,在恶臭的牢狱中他如天神般降临,无声地牵着她的衣袖,将她平安送出酆狱的那一刻。
亦或许是战火连天中,她无数次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更或许是在很多很多年前,久远到连记忆已经模糊了彼此稚-嫩、鲜活的面庞。
在无人顾忌的游民队伍中,她穿着金灿灿的衣裙,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漂亮,却拉起为了捡一口馊馒头而不慎跌倒的自己,哪怕彼时的自己浑身污浊,一文不值。
她早已分不清,自己对子冉究竟是喜欢,还是崇拜,抑或是子冉本身就已经成为了她的信仰。
在那人的身上,她真实地触碰到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向往。
她向往着生活在一个太平安宁的国度中。
在那个从未达成的美好愿景中,众生平等。
她可以不再在刀口上舔血,她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去读书,唱歌,跳舞,画画,做一切自己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
她或许可以成为一名说走就走的旅人,背上画板,挥笔绘就梦想中的蓝图。
只可惜,这些都不能够了。
可是——
“悠然……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娆姬费力地想要抹去她腮边止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最终却只能颓然地轻抚上她的面颊:“悠然……救你……我此生……无悔。”
语尽,身死。
沾满了血水的纤纤素手顺着历悠然的面颊豁然坠落在冰冷的雨地中。
历悠然只觉得心冷如冰,那一丝突兀袭来的剧痛几乎将心脏冻结。
而距离历悠然不远处的缠斗,已至白垩化,二人执掌相对,终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一击未中,旋即散开。
君沐宸捂胸,压下不断翻腾着上涌的血气,一丝血迹自唇角隐逝。
陌隐稍退几步,迅速点住周身几处穴道,险险压下胸腔隐隐沸腾的暗伤,重整旗鼓,继续与那人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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