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传义和林晚殊接下来去到的地方,地理位置并不偏僻,也属于帝京最繁华的地段,只是没有玉景楼那一带那么车水马龙而已。
但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俨然如宁静闲适的乡下风光:乱石砌成的围墙,围起了一块看不到尽头的不规则区域,里面坐落着菡萏乱生的池塘,几块整齐却窄小、种满了瓜果的田地,屋顶上瓦砾之间也凌乱长着心形芋头苗的小房子,挂满了风干瓜果的小窗,还有用红绳栓在门口的大黄狗,在屋檐与围墙上窜来窜去的黄毛小猫,领着一群毛茸茸小鸡仔在田间觅食的漂亮母鸡。
这里的房屋,距离热闹喧哗的市井,还有许多池塘农田作为屏障,夜晚时分安静得很,最适合休息。
帝京竟然还有这等充满农家风味的地方?
疲惫了一整天的林晚殊,看到这样的画面,也顿时充满了精神,和晏传义一起走过了池塘上那座又低又平的木桥,感受着周边茂密水芙蓉的熊抱,来到了房屋紧密坐落的那块区域。
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衣着朴素如寻常田舍娘子,容貌却光彩照人,端丽大方的绝色女子。
眼前的女子只着一身粗布麻衣,上衣和裤子都是耐脏却不好看的颜色,头发也只是被一块深蓝色破布包了起来,却有一身白得像牛奶的紧致皮肤,一双如流水映月华的美目,一抹不点而红的朱唇,能以无妆胜有妆,连林晚殊都是第一次见生得这样美丽的女子。
她真的是个每天干着农活家务活的田舍娘子吗?
林晚殊越看越不信。
绝色女子亲切一笑,更是美得倾国倾城,她的声音也十分好听:“我的那几个伙计在烤鲫鱼吃,要不要用个夜宵再就寝呢?”
“不必了,谢谢娟儿姐,”晏传义摆摆手笑道,“我们刚在叶掌柜家吃得都快要撑了呢。林小姐累了,还请娟儿姐给我们寻两间安静的房间。”
“好呀。快随我来吧。”
娟儿姐将二人领到了最里边的一座瓦房,这里好几扇门窗,每一扇门窗都对应一间房。
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蝉鸣与荷叶摇曳之声,虽也在闹市,却和宁静的乡村一般,不过房间里的陈设并不简陋,被褥床榻,木柜桌椅,应有尽有。
在二人进到房间之前,娟儿姐还拿了两盆刚煮好的花生过来,说这里的早膳用得比较晚,如果二人明早赶时间,就可以先拿煮花生垫垫肚子。
娟儿姐走后,林晚殊并没急着进入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先问晏传义,这娟儿姐的相貌惊为天人,真的是一个长年干累活的农妇吗。
晏传义说,“娟儿姐”只是她开店时供伙计旅客们叫唤的名号,她是帝京中一酒食小馆掌柜的女儿,虽算不上多么富裕,但确实是个有仆从照顾的主,凭借倾城美貌嫁给了一富甲天下的大商人后,就在闹市之中经营起了这座有着田园风光的客栈。而她自己,也为了更好地迎合整个客栈的风格,在店里做事时就把自己打扮成农妇的样子。
“她也是胡巧竹姐姐的好友吗?我看她的客栈里,并不是很需要远醇坊的酒呢。”
林晚殊观察得不错,娟儿姐为了突出自家客栈的田园风格,肯定会把握住每一个细节,供给顾客的酒应该是就地取材手工酿造的,而非远醇坊那种材料丰富、用特殊机关酿造的酒。
“她的店主要是客栈不是饭馆,自然是不怎么需要酒的,但她娘家的饭馆,地方小但生意极好,需酒量挺大。胡姐姐跟她们母女二人都是好友,远醇坊主要给娟儿姐娘家的酒馆供酒。”
次日清晨,林晚殊比客栈里的其他客人,更早醒来了。
但她发现,晏传义和娟儿姐起得更早。
“娟儿姐,这是我们皎绫坊的苎麻床褥样件,结实轻盈,久洗不损,价格实惠。”
林晚殊揉揉惺忪睡眼,看到晏传义拿着一块有成人上身那么大小的白色薄布,给娟儿姐仔细观看,为了更好地展示,他还努力地撕了撕这块布,布却很快恢复原状。
“而且它在炎炎夏日也非常凉快,吸汗效果也很好,”晏传义说着松动了自己水囊的软塞,滴了几滴水在白布上,“非常适合在您客栈的房间里用。我们的皎绫坊现在还没有店铺,就算有了店铺,也不会在您这里把店面的租金算在这床褥头上的。成品就算您八十五文一床,如果您购买三十床的话,就算您八十文一床的单价。”
“确实不错。”娟儿姐上手摸了摸那块白布,晏传义滴的水此时已经干了,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一回儿,摸起来也依然是凉的,“只是它夏天好用的话,冬天估计凉得令人哆嗦吧?”
“床褥随着季节更换,能用得更久。随冬夏准备两批不同材质的床褥,跟一种床褥用全年相比,不仅能让客人觉着您的客栈很舒服,也不比一套床褥用到底多花几个钱。一套全年用到底的床褥,一般都破得很快。”
“哈哈,你倒是能说会道。”晏传义明明是一脸严肃,娟儿姐却发自内心地被逗笑了,“这帝京的夏天啊,说凉快不凉快,说炎热不炎热的,用竹席太冷了,用棉席又太热了,你这麻席刚刚好。只是,你们皎绫坊什么时候能把货都送齐?”
“三日之中。”晏传义胸有成竹。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晚一天的话,我就少给一床的钱哦。”
“保证在三日之内将货悉数送上门。”
一想到还有寻店铺的任务没有完成,林晚殊就回房间把昨晚娟儿姐给的煮花生,都给收好了,可以在路上当干粮。
收个煮花生的功夫,晏传义竟然就为皎绫坊谈成了一笔生意,林晚殊也跟着开心。哪怕装满了花生的衣袖很重,她走起来也快乐轻盈。
等走出了娟儿姐的视线,林晚殊原来含着的笑也终于绽放成了花儿。
“传义兄,你这么厉害的吗?用个早膳都不到的功夫,你就为皎绫坊拿下了这么一个大订单。我昨天观察过娟儿姐的客栈,至少有五十间房,有的房还有好几张床,她怎么也该买我们一百床以上的苎麻床褥,这真是个大单。”林晚殊一高兴就想蹦蹦跳跳地走路,还不小心掉了几个花生。
见林晚殊忙着高兴,晏传义便自己俯下身子,将花生都捡起来,收集在掌心。
“晚殊,你也很会观察,这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你只要结合你所观察到的东西,再想一套说辞,主动向别人开口,就会有拿到大订单的机会。”
“真的是这样吗?可我就是感觉,我跟你之间,还差着很长一段呢。”
“你其实也不必像我这样,因为你是当家的。你只需要在这么多人里面,把我这样的人给挑出来,然后把他们花钱请过来,给你做事。就行了!”
晏传义说着,捏开了掌心的几个煮花生,一股独特的香气散发,俩人就这么在窄小的巷道之间,简单地吃了一顿早餐。
“那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在这么多人里面,把你这样的人给找出来呢?”吃下几个花生后,林晚殊明媚一笑。
“首先,你要从内而外的了解我。其次,你要知道什么东西可以激励我,能让我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最后,你最好别让我这样的人,被别的作坊当家发现。”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二人已经来到了还未完全开市的弄檀金街。这里是帝京的老城区,有着许多的百年老字号,也是林晚殊很熟悉的地方。
和敖朔金街不同,弄檀金街的店铺大多都十分宽敞,有的甚至还附带一个二楼,那种只够放一两个货架的商铺,在弄檀金街根本找不到影子。
“传义兄,这条街我和娘素娴她们经常来的,这里摆摊的人不多,路就显得很宽敞。很多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都爱逛这条街,有名的缠金铺和华锦阁,都在这条街上。”
根据多年来对弄檀金街的了解,林晚殊很确定,这里最适合挑一个铺子,来售卖皎绫坊的高档货。
可是转了一圈,双脚都开始发麻了,也只在这里找到了唯一一家空置的店铺。
在看到这家店铺的时候,林晚殊发自内心地开心一笑,顿时忘掉了些许疲惫。
谁知一走进店里,竟然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撮人,这群人里面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
“这家店铺我家娘子要了!我娘子炒得一手好菜,定能开个生意极好的饭馆,让谁都知道你这一排店铺风水最好。”
那撮人里面有个为首的中年男子,手指上戴着好几个翡翠扳指,张口说话时还露出了嘴里的几颗金牙,他的妻儿仆从也是穿得比寻常人家华丽许多,看来是个财大气粗之人。
而听他说话的人,是个清瘦婀娜、化着浓妆遮掩皱纹的大娘,她应该就是这些店铺的所有者。
“价钱你就随便开,我保证没人能出得比我高。”
这中年男子虽穿戴华丽,却胡子拉碴,连脸都看上去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个有钱没文化之人。他这句话出口,晏传义和林晚殊都有些没了底气,甚至有点想离开这家店了。
“不行哦!”清瘦大娘紧紧皱眉,语气坚决,“你看我这一排的其它店铺,都租给了卖书卖衣服的,我若让你在这儿开一家饭馆,他们都会有意见的撒!”
大娘这句话一出口,晏传义和林晚殊的眼前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真是矫情!都是开店,哪来那么多废话?大不了我再加两成租金,每年年底给他们都发几个大红包。”
“酒菜味道大,隔壁那些店都是招呼夫人千金、文人墨客的,要是味道大了,他们可就没有生意了。他们当中还有百年老字号,不可能这么没远见的。我若准你在这儿开饭馆,他们得两天闹三回。”大娘说着,舒展眉头作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这位爷,这位夫人,你们去看看隔壁流芳行街的店,那儿聚集了天南地北的老饕,最适合您家夫人。”
很显然,大娘也清楚自己惹不起这个土财主。
“切,那里的路那么窄,我家的车马驶进去都困难。”中年男子一脸嫌弃,语气咄咄逼人,“我媳妇就看上了你这家,你尽管开价。”
大娘一脸难为情,艰难的苦笑瞬间凝固,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爷啊,我这儿真的不能租给您当饭馆啊。”
“阿姨,阿姨,我们是做成品服饰的,没有气味,租给我们吧!”晏传义一脸激动地跑到大娘跟前,带着一脸阳光讨喜的笑,没有长辈会不喜欢这种精神面貌的小伙子。
“混账玩意儿!”
不等又展笑颜的大娘回复,中年男子瞬间恼怒,“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敢跟我媳妇儿抢东西?真是活腻歪了。爷就不信了,你出的钱,还能比我多?你估计就租得起一张桌子那么大的地方吧?”
见男子气势汹汹,晏传义一时确实弱了几分,但还是要牢牢把握这个铺子,他壮了壮胆:“我朝律法明文规定,不准强买强卖!阿姨的铺子,阿姨想租给谁就租给谁,她开的价,我们也出得起!”
“臭小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个铺子,我们要定了,你若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我滚。”
见男子依旧不依不饶,林晚殊用力抿了抿唇,也给自己壮了壮胆,跑到了晏传义和男子之间。
“你再这样强买强卖的话,我可要回去告诉我爹了,让他的下一级官府来收拾你。”
在林晚殊警告男子的同时,晏传义小声告诉清瘦大娘,说林晚殊正是长公主和林宰相的千金。
“哎呀,林大小姐,什么香风把您给吹来了。”大娘一脸盈盈笑意,激动而喜爱地看着林晚殊,“真是长成大姑娘了。生得这么高挑匀称,出落得这么漂亮了。这长公主和宰相的家教真是太好了,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女儿,真叫人羡慕不已。”
大娘奉承完林晚殊,皱眉严肃看向中年男子:“你可老实点儿吧。得罪了林宰相,可有的你们罪受。你们还是去流芳小街挑一挑吧,我那儿有认识的人,我帮你争取个便宜点儿的亲友价,还不行嘛!”
男子继续一脸神气:“啊呸!我们腰缠万贯,谁稀罕你的亲友价?看不起谁呢?老子一口气给我媳妇儿盘十家店,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谁稀罕你这破店?”
神气完,便带着妻子仆从离开了这里。
“刚才没听清楚,林大小姐是要开什么店来着?”大娘一脸轻松慈祥的笑。
“成品服饰!”林晚殊放慢语速,一边伸出手,示意大娘摸摸自己的衣服,“就是我穿的这种。阿姨你摸摸看,材质好不好,觉得好的话,我便宜卖您一套。我们的衣服款式都很好,有特别适合您气质的。”
大娘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晚殊的衣袖,客气道:“料子很不错,图案也好看。在我这儿卖服饰可以的!就是隔壁有个华锦阁,是百年老字号,我担心你们的风头……”
“没事的。我们的衣服,都是韩庭露韩姨娘的高徒设计制作的,名声也很好。”林晚殊一脸自信。
“这个小公子的衣服,也很有特色哦!”大娘笑着笑着,视线挪到了晏传义身上,“显得人更俊了哈。”
大娘说着,就也想摸摸晏传义的远醇坊工作服:“原来是绣了金线,我说怎么在室内也像被太阳照着了。”
比起摸林晚殊时的礼貌讲规矩,大娘摸晏传义时就很放肆,不仅摸了袖口,还顺着衣袖往领口摸:“真是好衣服,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林晚殊见状,轻轻推开了晏传义,在大娘面前转了个身,将自己作为大娘和晏传义之间的屏障:“多谢阿姨吉言。阿姨您再看看我这衣服的背面,也是非常精致的,连领口也都是很柔软很舒服的材质呢。”
她这么个大骨架美人儿往大娘前面一站,大娘的眼前都得一黑,更别说继续看晏传义了。
可大娘依旧左摇右晃的,只想找个机会继续看晏传义:“是是是,林大小姐这衣服真漂亮,但这小公子的衣服很神奇,老家伙我从没见过。想好好见识一下。”
大娘一伸手想触碰晏传义,林晚殊就往她伸手的方向倾斜,让她碰不着。
“阿姨您参考一下我的身材,看看您穿什么尺码,今儿个告诉我,我回去吩咐姐儿们给您做一件。”
在林晚殊的努力下,大娘不仅没有再碰到晏传义一下,还被林晚殊忽悠着要了三套皎绫坊的衣裳。
晏传义感觉,林晚殊好像也马上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销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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