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在晏云棠及笄之日,万箴表白心迹,诚意求娶,后续的提亲却一拖再拖,直到晏云栀都已嫁入了伯爵府,前后加起来,足足拖了八月有余。
对此,唐母本是不满且不甘的。可自打去万家赴了一场宴,她既不满意万父万母的为人,加之后续又未等到他们夫妇上晏家提亲,唐母生完一场气之后,便就此收起了要把晏云棠嫁过去的心。而晏云棠呢,自从被梁婉君告知了万母的惊天大秘之后,她觉得万家的那一堆牵绊实在过于复杂,由此也明白了她和万箴再绝无可能,心思便也不在嫁给他这件事上了。
于是,着急的,就只剩下万箴一人。
万箴拜访过唐母两次,他隐约感受到了唐母的疏远,和晏云棠的心不在焉。他的一颗心,焦忧万分。
终于,在四月底的一天,他对万父万母作出了最后攻势。
近来在梁婉君的陪伴下,万母乐不思蜀。今日带着梁婉君量体裁帛制新衣,明日带着梁婉君逛集会买首饰,就算偶然闲在家中,也是围着梁婉君打转,一会儿为她梳个飞天髻,一会儿给她化个桃花妆,一颗心,全心全意放在梁婉君身上。
万母每日神清气爽,看花是花,看云是云,看万箴也是万箴了。不再觉得他只是个碍眼的物件。万箴见她心情大好,自以为时机到了。
他非常清楚,能将万母的生活照耀的如此明媚,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梁婉君的到来。于是,这日,万箴游走在街市中,挑了两盒上好的锦胭脂和金花胭脂,到了晚间用饭时,赶在众人举杯动箸之前,当着万母的面,把两盒胭脂作为礼物送给了梁婉君。桌上的人,除了梁澈面无表情,余者都笑靥生花。当然,当着梁澈的面,梁婉君的笑是勉强挤出来的。
笑的最真心的就是万母。她以为万箴终于开了窍,看见了梁婉君的美与好。这一顿饭的功夫,她话里话外,都掺杂着对万箴和梁婉君似明似暗的撮合之意。
梁婉君和梁澈都心知肚明,但万箴却全然不知。万箴见万母高了兴,于是举着酒盏,特地走到万母面前,恭恭敬敬地敬了她一盏酒,母子俩笑着一饮而尽。万母见他喝完了盏中酒,却还杵在原地不动,遂笑问道:“箴儿还站着做什么?还想跟母亲再饮一盏不成?”
万箴握着酒盏的手,多施了几分力。为了此刻,他已经准备了多日,或者说,实则已经准备了几个月。他咬咬牙,不再犹豫,当着众人脱口而出:“儿子请求母亲,明日和父亲一同去晏家,登门提亲。”
话音落地,万母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冷着一张脸问道:“你还没死心吗?”
万箴反问:“母亲这是什么话?儿子从未变过心,一直在等着母亲履行诺言。”
“履行诺言?什么诺言?”
“母亲去沧州之前,答应了儿子,一回汴京,便去提亲。”万箴天真回道。
万母一脸无所谓地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万父见她连哄骗都不屑,直接翻脸不认账,只能置身事外,举着酒盏独酌。
万箴万万不曾想到他母亲不仅出尔反尔,竟还直接翻脸耍赖。他急道:“母亲怎可矢口否认?如此行事,岂是君子所为!”
万母“呵呵”一笑,继续赖皮:“君子所为?我只是个妇人,不是君子。”
梁婉君见万箴完全不是万母的对手,想着:既然箴表哥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提了出来,今日若不成,日后也不会成了。
想到这里,梁婉君帮腔道:“姨母,箴表哥与云棠姑娘情深义重,云棠姑娘又出身高门,知书识礼,姨母为何不成全了他们呢?”
万母狠狠地瞪了梁婉君一眼,目露凶光,梁婉君当即被恐吓的垂下了头。
接下来换梁澈上场。他为梁婉君帮腔,道:“姨母,妹妹说的没错,那日与云棠姑娘接触后,外甥也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女子。再看唐老太太和晏公子,便知道云棠姑娘的家人,也都是通情达理之辈,这样的家庭,教养出来的姑娘一定没什么问题。我看箴表弟又对云棠姑娘十分上心,姨母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成其美事呢?”
万松年本想坐视旁观,可见众人都站在万箴这边,才熄灭的那一点希望之火又燃了起来。他颇想攀上晏怀珉这个高枝儿,于是,也助力道:“娘子,孩子们说的都很在理,娶了晏家那姑娘,对我们家百利而无一害啊。”
几个人接二连三地上阵,让万母觉得自己仿佛置身狼群之中,个个都对她步步紧逼。她感到孤立无援。对于万箴的坚定和梁婉君的无意,她视若无睹,却把所有的错都归在了晏云棠头上,心里恨极了那个在她眼里,表面看似人畜无害,实则背地里诡计多端的姑娘。
万母被气的胃口全无,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她将桌子死命一拍,声嘶力竭地怒骂道:“既然晏家那个小狐狸这般得人心,唬的你们个个为她说好话,那就算是我有眼无珠了!行,你们就去把她迎回家来,我自寻去处,不碍着你们的好事!”
骂完还不解气,她又起身将面前的杯盘碗箸一股脑地扫落到地上,愤然离去。
万母的偏执远远超出了万箴和梁婉君的预想,二人此前都以为这件事,尚有回旋的余地,可如今看来,要说服万母,似乎是没有半点指望了。
是故,万箴和梁婉君都暗暗将最坏的打算,提上了日程。
只是二人最坏的打算,各有不同。
万母晚饭不曾吃上两口,坐在房中直直地想了一夜,也不允万松年进门,独自一人越想越气愤,越气愤就越恨极了晏云棠。气恨到最后,她做下决定,要快刀斩乱麻,把晏云棠这个祸根尽早解决掉。
第二天,阳光在和煦的微风下,格外明媚,可却没能照进万母阴霾重重的内心。她一夜未睡,早起化了个浓艳的飞霞妆,遮住一脸憔悴,来到晏家,指明了要拜访晏云棠。
看门的小厮不明就里,往临水阁传话之后,得知晏云棠一早出门了,便回复万母人不在,见万母气势汹汹,小厮想她此行不简单,又变着法儿地送客。可那小厮再是如何机灵,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家仆,哪能禁得住万母那套盛气凌人的威胁和恐吓,一番拉扯之后,小厮败下阵来,只得将万母引到了临水阁。
钟妈妈见了万母的架势,一看便知来者不善。把万母迎进屋内坐下,为她上茶之际,钟妈妈暗暗给夏蝉使眼色,让其前往乐安居,将唐母请过来。
听了夏蝉的叙述之后,唐母冷笑一声。她活到这把年纪,经历过多少事,接触过多少人,万母再怎么蛮横无理,她既已无意将晏云棠嫁入万家,万母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毫无干系的妇人。因此,她根本不把万母放在眼里。
她让夏蝉先回临水阁,自己不慌不忙地用完了早饭,才不紧不慢地带着吴妈妈来到临水阁。刚到正屋门口,唐母就瞅见万母正在对着流萤和夏蝉发号施令。
万母怪声怪气,语气里都是嫌弃,尖着嗓子命令道:“狸奴这种阴气森森的东西,竟还养了两只!真是什么样的人,就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快快拿走,离我远点,我见不得这玩意儿!”
对这位不请自来,还颐指气使的妇人,流萤和夏蝉不屑,都站着一动不动,没人打算去配合她的指令。
唐母慢悠悠走到榻上坐下,从容自若,仿佛屋内并没有万母这个人的存在。等到钟妈妈上了茶,唐母吃了两口,才往脸上安上笑容,望向万母,缓缓道:“万大娘子要来,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上回在贵宅多有打扰,今日万大娘子光临寒舍,我们也该尽尽家主之谊。”
起初,见唐母视自己如空气,而万母此行也不是来与人为善的,要找的也并不是唐母,万母也就干脆当她不存在,坐着不言语。此时,虽是唐母先开了口,可万母自认为受了怠慢,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垮着一张脸就回道:“我来是要找晏姑娘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不劳老太太费心。”
唐母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故意朝钟妈妈等人说:“万大娘子找棠儿,你们还不快把这丫头找来。”
流萤赶紧回道:“回老太太,姑娘一早就出门了。”
万母得了机会,刻意挖苦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成天往外跑,呵,真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好规矩。”
流萤正想回怼,唐母就率先维护起自己的外孙女了。她客客气气地反驳道:“规矩这东西,那都是人定的,我们家的姑娘,自然有我们家的规矩,不劳万大娘子费心。哦,也不劳你费口舌。”
说完,唐母又假意斥责流萤:“你还不快去把姑娘叫回来,让万大娘子这么一直等着,多不像话。”
流萤口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噘着嘴从屋里退出。
晏云棠才到收容所没多久,就收到家里小厮的口信,大概猜到了万母所来为何。她叹道:果然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出了事都把矛头对准我,一个走了,另一个又来了。
唐母和万母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互相讽刺挖苦,拉扯了三四盏茶的功夫,晏云棠才赶回家中。返回的路上,她就做好决定,不能让万家的事影响唐母。因此,她给唐母请了安,又向万母行了礼,然后便好言好语把唐母哄回了乐安居。
临走前,唐母悄悄在晏云棠耳边低语:“有事及时让钟妈妈来叫我,有外祖母撑腰,你不用怕那个母夜叉。”
晏云棠报之一笑,猛点几下头。
唐母走后,晏云棠又遣散了伺候在屋内的人,才对着万母抱歉道:“云棠不知万大娘子今日要来,让您久等,真是过意不去。”
万母“呵呵”一声,阴阳怪气地问道:“不过是等了几盏茶的功夫,晏姑娘当真觉得过意不去吗?”
晏云棠笑回:“话都说出去了,还能有假吗?”
万母开始了第一轮攻击:“区区小事,晏姑娘都如此挂心,那我就奇怪了,晏姑娘长期以来,怂恿教唆我的箴儿,你倒是心安理得了!”
对万母的发难,晏云棠早有心理准备。来时的路上,她也已经做好打算,今日既不作小伏低,也不任人宰割。
她依旧笑意盈盈,撇清道:“怂恿教唆?云棠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所以,大娘子今日就是特地来攀诬我的吗?”
“呵呵,没做过?没做过,我箴儿三天两头求我来你们晏家提亲?!他是闲着没事儿干了不成!?”
晏云棠还是笑,回道:“那就要大娘子回去问万公子了。”
看着晏云棠从容不迫的微笑,万母十分不爽。她不再兜圈子,直接开骂:“你少给我装蒜!”
见万母拉开弓,作势准备放箭,晏云棠收起笑容,冷冷反问:“装蒜的是我,还是大娘子?”
万母听她竟然反咬一口,在自己身上找茬,感到不可置信,怒问:“我装蒜?我装什么蒜?!”
“大娘子的女儿来找过我,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通通都对我说了。”
万母不解,迷茫问道:“什么?茹儿找过你?她找你干嘛?她有什么可说的?!”
晏云棠从鼻腔内发出一声冷笑,饱含深意地问道:“大娘子只有菁茹姑娘一个女儿吗?”
这一声提问,犹如五雷轰顶,将万母震的耳聋眼花。
万母本意只是想来恐吓晏云棠,让她死了对万箴的那颗心,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守二十年的秘密,竟被梁婉君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泄露给了晏云棠。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事先未曾预料,未做准备,一时之间,万母不知如何回应。慌乱中,她托起桌上的茶盏,想要喝一口茶压压惊。
见万母托着茶盏的手,不住地发抖,晏云棠心生不忍。她开口劝道:“万大娘子,这世上很多事,就像放纸鸢,并非要把手中的线抓得越紧就越好。有时候,若想让纸鸢飞得更高更远,反而得多放手,把线松一松才是。”
万母听到“抓紧”“放手”等字眼,才回过神来。她强装镇定,将茶盏重重放下,反驳道:“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父母为了子女,费尽一生心血,为他们操劳,为他们打算,为他们而活!岂有子女大了,父母就要放手的道理!”
晏云棠再劝:“子女从母亲体内被分娩出来的那一刻,就是独立的个体了,我们要正视这个事实。父母想把孩子留在身边,这是人之常情,可即便要留,也应该是用爱去感化他,让他主动留在你身边,而不是用精神枷锁,用道德教条,强行将他被动地留在身边,这样的强留如何能够长远稳固?父母为子女,该是严而有爱,爱而有方,万公子和梁姑娘已是成年男女,他们有自己的打算和考虑,大娘子若一味强势掌控,只会适得其反。”
“什么成年男女!对父母来说,他们永远都是孩子!孩子能懂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万母狡辩。
想到梁婉君那日话语决绝,晏云棠又道:“大娘子盼着自己的亲骨肉回到身边,这样的心情,云棠可以理解。但要想母女团聚,并非只有让她嫁给万公子这一条路啊。”
“这条路就是最好的路!”万母执意。
“大娘子觉得好,他们俩也觉得好吗?今日大娘子既然来了我这,就说明万公子是不觉得好的,对吗?另外,我看梁姑娘也未必领情。大娘子不问问梁姑娘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还小,不懂事,她想什么不重要,等她将来大了,自然会懂得我的一片苦心。”万母自我陶醉。
见万母执迷不悟,醉心于控制欲当中,根本无法自拔。晏云棠想了想,只能把梁婉君和梁澈的关系道破:“那我索性就多个嘴。梁姑娘和梁公子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梁姑娘也说了,若大娘子执意要逼她和万公子成婚,那她就只有以死明志了。大娘子若继续紧逼,不仅是害了万公子,更是害了您这个亲生女儿。”
得知梁婉君和梁澈有私情,万母虽出乎意料,但也并未动摇让万箴和梁婉君成婚的分毫决心。万母天不怕地不怕,又岂会被晏云棠几句话吓倒。
“以死明志”四个字,如雁过无痕,未曾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她反而觉得这是晏云棠用心不纯,想出的假话来威胁自己。于是,万母愤怒万分,尖声喝骂:“你少用这些鬼话来吓唬我了!我做过的决定,从来没有更改的先例!我们万家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只要管好你自己,莫再勾引我箴儿,就万事大吉了。日后我们两家,断绝往来!”
万母骂完,带着满身怒火,气冲冲地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晏云棠悠长地叹了口气,独自呢喃着:“作茧自缚,日后怕是要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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