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说,万箴和梁婉君各自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箴最坏的打算,是违背父母,自己的终身自己作主。
万母一夜未睡,去晏家找晏云棠,为了让她死了嫁给万箴的心。万箴也一夜未睡,在万母离开晏家不到一个时辰,他也站到了晏云棠面前。与万母截然相反,万箴是来请晏云棠一定要守住那颗愿意嫁给他的心。
晏云棠才被万母整的劳神费力,眼下又要面对万箴,已是精疲力竭。
万箴自知自己许诺保证过太多次,却没有一次落实。所以,他今日也并不再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是温言软语,把他的计划说给晏云棠听:“棠姑娘,我来之前,已经找好了媒人。待商议妥当,明日一早,我就携着媒人,来向令尊令堂提亲。”
“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我当日就说过,假使最后母亲不同意,我便自己做自己的主。”
看着他坚定又诚挚的神情,她心有不忍,只得回说:“明日父亲不休假,你来了也是空忙一场。”
万箴坚持道:“无妨,令堂是在的,我可以等到令尊回来为止。”
晏云棠叹了口气,劝道:“子铭哥哥,你这是何必呢?拉拉扯扯这么久,我累了。你不累吗?“
“怎么会累呢?你是我真心以待的人,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累。只是,从今往后,母亲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可能会时时找我的茬,挑你的错,我们的日子会过得艰难一些。但是,我一定会比以往更加努力,用心经营酒楼的生意,争取早日说服父母让我接手。到那时,我们就自由了。”
面对他这番畅想,晏云棠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也不知还能说什么了。见他没了往日的朝气蓬勃,嘴上说着不累,脸上却满是疲惫,晏云棠又感到心疼。不知不觉间,她喉头哽塞。
她无力道:“子铭哥哥的母亲,方才来找过我了。。”
万箴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呆呆地“哦”了一声,点了两下头。半晌,才想起来问晏云棠:“母亲。。一定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吧?”
看着他的担忧,晏云棠直言道:“令堂说的再难听,我心里不在意她,她的话也伤不了我。我担心的是你,你若执意下去,你母亲一定会变本加厉,子铭哥哥心里那般在意你母亲,到时候。。恐怕会出现你无法承受的伤害。”
万箴苦涩一笑,只顾安慰她:“我有什么承受不了的,母亲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待我,我早都习惯了。只要棠姑娘不把母亲那些难听的话放在心上,我就放心了。”
说完,万箴起身告辞。
临别,他又叮嘱一遍,嗓音里透着疲惫:“棠姑娘,你安心等我,我明日一早便来。”
晏云棠回以一笑。
万箴离去的身影,落寞又坚定。他的背不如往日挺的那般直,双肩沉沉地垂在身侧,脚下的步子,既重,又缓。望着望着,她的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
她心疼万箴的身世,心疼万箴从万母那得到的不公待遇,心疼他对她的执着,心疼他的单纯,心疼他的赤诚。
她知道,他明日是不会来的。
以后,也不会再来。
万箴没有把自己找了媒人和翌日要去晏家提亲的事,向万父万母透露半个字。
隔天一大早,他穿戴一新,虽是满身疲惫,却也满心期待。刚走到大门口,被看门的两个小厮拦住,万箴喝骂,小厮却没有半点退让之意,口中说着让万箴不要为难他们。万箴心下了然,怒气冲冲地找到万母跟前理论。
万母正带着梁婉君在偏厅吃早饭,二人不复往日的欢声笑语,梁婉君双眼红肿,低头喝粥,梁澈则不知所踪。
见万箴满脸怒容地走到自己面前,万母优哉游哉地继续舀着碗里的粥,眼皮都不抬一下,问道:“怎么?一大早就这幅样子,是要给谁看呢?”
万箴怒问:“母亲为何不让我出门?!”
万母抬起眼皮,看向万箴,反问:“出门?这一大早,你要出门干什么去?”
万箴不吱声了。
万母一脸了然和嘲讽,又问:“我猜,你是要出门去找晏家那个小狐狸吧?”
万箴维护道:“棠姑娘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也并没有得罪过母亲,母亲何苦总是这样挖苦她?”
万母不服气了,喝骂道:“就她?还循规蹈矩?她若是循规蹈矩,那又是如何给你灌下了一碗又一碗的迷魂汤?你被她勾得七荤八素,黑白不分,为了她竟跟我顶嘴!我看,如今你都找不着天南地北了吧!”
万箴懒得再争辩,放下话:“随母亲说吧,索性将来我们也不会和母亲一起生活。”
万母将手里的汤匙使劲儿一摔,把碗里的粥溅得四周都是,质问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箴豁出去了,将自己的打算脱口而出:“我今日就去晏家提亲,若母亲看不惯我,也容不下她,那母亲就赶我走吧,我已经做好了独户生活的准备。”
未曾料想到他今日竟这般硬气,万母恐吓道:“反了天了!你敢!”
万箴毫不示弱:“那母亲就看看我敢不敢!”
说完,万箴拔腿就走。
“你给我站住!”
万母悲愤交加,一时扶额,一时捶桌,一时又起身来回踱步。万箴此时立住不动,等待万母的下一句话。半晌,这下一句话才出口,却不是对着万箴说的,而是对着早已呆若木鸡的梁婉君说的:“君儿,你先回房。”
梁婉君走后,万母把万箴带到正屋,然后把整个院子的人全部支走,又把屋子大门关上。
万母问道:“你是下了死心,非要娶她不可是吧?”
万箴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回答:“非!她!不!娶!”
万母也决定豁出去了:“好,很好。事已至此,那么,有些事,我今日就说给你听,你听完后,再自己好好衡量衡量,是不是非她不娶。”
万箴不说话。但坚心不改,面容依旧倔强。
万母接着说道:“你是不是一直就纳闷,为何从小,我就不像别的母亲那般,疼你爱你,反而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合我的心意?”
万箴见她道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脸色从愤怒和坚定转变为疑惑,直直地盯着万母。
瞅着万箴的表情,万母自嘲地笑了一声,道破机关:“因为我不是你母亲,你并非我亲生,懂了吗?你不过是我从慈幼局抱养来的一个弃儿。正是因为你,我才不得不和我的亲生骨肉分隔两地。。只要见到你,我就剜心般地痛!”
孩子年幼时,寻常人家的父母有时会煞有介事地哄逗自己的小儿小女,说一些“你不是我亲生的”、“你是我从路边捡来的”诸如此类的玩笑话。幼童懵懂无知,往往被父母逗得信以为真,失声大哭。
万箴早已不是无知的幼童。万母一席话放出,从小到大,她打骂斥责他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接连闪过。
万母给足了万箴时间,去进行自我消化。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万箴起初震惊,瞠目结舌,哑然失语,随后恍悟,顿觉前因后果都接得上了,再然后又是不解:我明明也是受害者,为何母亲却说是我害了她?
万箴问道:“母亲将我抱养来,从未给予我分毫母爱不说,却还说我害了您和您的亲生孩子骨肉分离。我不理解,我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如何能够害你们?”
天下人都有错,万母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她强词夺理,激动道:“就因为你是个男孩!他万家心心念念想要的男孩!所以,你害得我和我的君儿,母女不能相认,不能团聚!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我那远在他乡。。可怜的君儿。”
万箴又是一个恍悟。他连珠带炮,感慨道:“原来君表妹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怪不得。怪不得母亲待她那般好,怪不得母亲年年都要回老家,怪不得母亲总是骄傲地说什么‘人人都说君表妹和您像母女’,怪不得。。怪不得!既是如此,母亲不待见我,母亲思念您的女儿,那大可以将我赶出家门,把她接回身边,也不用你们痛苦,我也痛苦!”
“呵呵”,万母冷笑一声,回说:“你以为我不想吗?但这件事,岂是我想就能如愿的?!”
“母亲向来为所欲为,家宅后院,酒楼生意场上,哪里没有母亲一手遮天?这又有什么不能的?!母亲今日就赶走我,既成全了我,也成全了母亲和君表妹。”万箴失笑。
“赶走你?赶走你,好让你如愿以偿?呵,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要娶那个晏家的小贱人啊?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断不可能同意你和晏云棠的婚事!你的婚事,从你被抱到万家的那日起,我就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我的儿媳,从头至尾,只有君儿一人。”
万母一副胜券在握,事事尽在掌控的神态。
初听到自己并非万母亲生时,万箴虽挨了当头一棒,可经过二十年千锤万炼般的打击之后,他想了想,也并没有如何了不得的惊讶,毕竟一切都有迹可循。然而此时,他听到万母要让他和梁婉君成婚,并且蓄谋已久,他大惊失色。
他不可置信,问道:“母亲如此不待见我,却要将自己的亲骨肉嫁与我为妻?”
万母睨了他一眼,讥笑连连,觉得他又迟钝又愚蠢。随即,她将自己的计划,一半作为告知,一半作为恐吓,说给万箴。
她先是自嘲道:“我若把你放走了,万松年会放过我?他若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我还能继续在这万家当个主母娘子?呵呵。他万松年是什么样的人,我二十年前就看透了。不过。。”
说到此处,万母又化痛心为悲愤,恶狠狠地说道:“你也休想独善其身!你以为你一走了之,便万事大吉了?你是不是跟你的棠姑娘许诺,让她等你接手了丰乐楼之后,你们就自由了,就不受我们的辖制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想让我赶你走,想独善其身,想接手酒楼?真是笑掉大牙!这么多年,万松年把你宠上了天,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是怎么着呢?那不过都是因为他以为你是他万松年的种!我若把真相告诉了他,你跟他没有一丝血缘关系,不过就是个抱来的没根儿的野种,他还会把丰乐楼交给你?”
望着万箴呆若木鸡,万母越说越得意。她继续道:“恐怕,你连只银盏都得不到吧?哈哈。说什么让我赶你走,你也不想想,若没了万家作后盾,没了丰乐楼加身,你拿什么去向人家四品大员的嫡亲女儿,杭州茶业巨贾的外孙女儿提亲?你可真是愚蠢至极!所幸不是我亲生的,我可生不出你这种光有脑壳,没有脑子的东西来!”
万箴哑然了。
万母发泄一通之后,见万箴像失了魂一般,暗自得意自己的恐吓奏效了。硬招使完,该是软招上场了。她想了想,又开始为万箴画饼:“箴儿,你如今也别再费心想东想西了。只要你听话,母亲会把你的身世埋进土里,随着时日让它腐烂,化得连渣都不剩。只要你听话,安安心心服从母亲的安排,和君儿成了婚,这万家的产业,以后还都是你的。”
万箴的魂魄早已飘出了躯壳,也不知他是否把万母的话听明白了,就急急地反驳道:“不,我不要什么产业,我只要棠姑娘!”
万母瞅着他的样子,似乎真的已然成为了一具傀儡,双眼无神,只等着她来拉线摆布。她转念一想,计上心来,顺着万箴所想,再次哄骗道:“傻孩子,只要你继承了万家的产业,将来再发扬光大,蒸蒸日上,那除了皇室和官场,你就是汴京数一数二的人物。到时候母亲再为你去晏家提亲,把你的棠姑娘迎进门,做个尊贵的侧室,你和她还是能结为连理,白头偕老。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万箴万念俱灰,只听进去万母所说的,日后能把晏云棠纳为侧室,完全不去思考万母的许诺是真是假,也并不考虑晏云棠是否会答应。他只想着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一线希望和晏云棠长相厮守,那么他就必须守住这个希望。
呆了许久之后,万箴点头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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