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人怀上龙裔,瞬时间圆明园行宫内热闹非常。还没出三日菀贵人便把留在紫禁城的安答应接来,后宫诸妃心里明镜似的,此乃甄沈姐妹的固宠之策。沈眉庄如今虽身价倍增,但毕竟没法再承皇帝雨露,不找个人补上,只怕皇帝的荣宠就要分给别家,可见于这深宫之中,也是要讲些纵横之术的。

    而胤禩心里却一点也不为此事上心,只因他已如愿听闻五日后皇帝将会在西峰秀色摆宴,为温宜公主过两周岁的生辰。

    以公主寿宴的规制来说,这次算是排场大的。上至帝后嫔妃,下到各家王爷。除诚亲王称病,恒亲王一向少走动外,其余胤禩能想到的兄弟,均位列名单之内。不止十弟敦郡王携嫡福晋前来,久未露面的怡亲王也会只身赴宴。

    胤禩叫碧月把前几日绣的荷包取了出来。

    碧月心下颇有些疑惑,这四只荷包原是说端午用的,主人让绣完三只,却命她停了手,如今三只完好,第四只却还剩下一半针脚。如今已入盛夏,准备的牛黄艾叶也用不上了。

    “主子,这最后一只荷包,可要奴才赶紧绣完?”碧月捧着锦盘站在胤禩跟前。

    胤禩接过放在眼前端详一遍,笑道,“不用,这样就好。”能不能将自己心意传递出去,就看这三只半的荷包了。当然胤禩心下略有些担忧,他虽对老十颇为了解,但毕竟这一世里的十弟并没见过,只希望胤誐能与前世一般粗中有细才好。

    五日的时间匆匆过去,这日一早,胤禩早早起身换了吉服,总算盼来了午膳家宴。

    圆明园内山水纵横,数不尽的岛中瑶台,而这西峰秀色便是其中一处佳地。此园四面环水,方圆十五亩,仿庐山而建,后垣还设一方花港可观游鱼。

    胤禩在院门外便与甄嬛三姐妹撞见,携伴而来,进了西边敞厅,从平台向外一望正是一座小小瀑布涓缓流淌。

    午时正点,敞厅平台上已经摆宴就绪,帝后相携升入宝座,其余后妃与皇帝右手边按序而坐,宗室王亲列于皇帝左手一边。

    前排华妃之下,坐着那位胤禩并未见过,想必是方若提到的久病未愈的端妃。而后便是齐妃与敬嫔。

    第二排乃是甄嬛与胤禩同桌,然后是曹贵人、富察贵人与沈贵人。安答应只能伴着欣常在再往后面坐了。

    因有前排妃嫔挡着,胤禩虽能远远看清敦郡王夫妇二人,但那边哪里敢往他这深处去瞧。因此胤禩只能按捺心性,等待时机,他心知不用他琢磨,便会有那多事之人跳出来耍花活的。

    果不其然,歌舞一巡过后,曹贵人仰仗着乃温宜公主之母的名头,提议玩什么抓阄行令的名堂。皇后被请了书法,曹贵人自己献了珠珞。而第三个被抽到的正是甄嬛,而题目乃是做惊鸿舞一曲。

    皇帝本并没觉得有何稀罕,便挥手准了,但欣常在却感慨道,“惊鸿舞乃是唐玄宗梅妃所做,几近失传,纯元皇后酷爱歌舞,苦心孤诣研习而得,曾以惊鸿一曲一舞动天下。”

    随后富察贵人附和道,“听闻惊鸿舞最难学习,舞好了那是惊为天人,舞不好那可就是东施效颦了。”

    胤禩在一旁听着,才明白这惊鸿舞乃是一套,先不说純元皇后他从未见过,上辈子压根就无此人。但先皇后的绝世舞技,却是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而皇帝四哥方才草草准了,定然是不知这其中道道,此刻想必听了这些妃嫔之言更是心里不自在了吧。

    皇帝真真被胤禩猜了一个准,他哪里知道一个舞还有这么些渊源,但身为九五之尊已经在众位王公面前准了,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于是开口命道,“菀贵人,你就舞上一舞吧?”

    菀贵人没辙,只得领旨。幸而她有一众好姐妹,只见沈贵人起身请命为菀贵人抚琴并求皇帝准许安答应高歌助兴。甄嬛颇为感激的越过胤禩头顶看了看沈眉庄,而后忽地转身向皇帝伏了一伏道,“回禀皇上,以往惊鸿舞皆为独舞,臣妾想请廉妹妹共舞,请皇上恩准。”

    胤禩听了险些没掀了桌子,心道:老四,你要是敢让爷献舞,看爷不弄死你。但皇上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后便颔首笑道,“这样甚好,双人和舞,即不冒犯先皇后,又别出新意,廉贵人你就陪菀贵人一同舞来吧。”

    皇帝本是想阻拦的,但皇后如此说了,胤禛也觉得并无大碍,瓜尔佳氏毕竟乃后宫妃嫔,为帝后献舞也不算辱没了他。更何况一想到这张脸配上舞姿,胤禛即使紧绷着一张老脸,也有些笑意露出,心道:若是舞得好,朕要天天让瓜尔佳氏只舞给朕看。

    见皇上没有否认,胤禩自知推拒无望,便只能被菀贵人携着到偏殿更衣。

    入了偏殿,只有两位贵人与方若及槿汐在场,甄嬛这才拉住胤禩双手道,“多谢妹妹救我。”

    胤禩瞧着她一脸歉意,明白她这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两人相伴,怎么说也是破了曹贵人此局。但甄嬛哪里能料到一个上三旗出身的满族秀女内里却是个活生生的爷们,胤禩即便是脑能通神,此刻也是断然舞不出来的。

    胤禩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在屋中踱了几步,突地有了主意,他转身让甄嬛先行更衣过去,承诺自己会在她舞中半途而入。

    家宴殿内,甄嬛一身玫粉长裙,伴着沈贵人的琴声与安答应的歌声翩翩起舞,飘逸婀娜,颇具美态。然而美则美矣却全无新意,而甄嬛步步谨慎生怕失敬于先皇后。

    索然无味之时,殿门倏地推开,一道清脆笛声悠扬飘来,随声而至的正是胤禩。

    只见胤禩一身品月色的长衫,头饰全无、妆容尽退,长发系于脑后。而他手上一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竹笛,却是荡涤悠远,催人动情。

    甄嬛定身瞧了胤禩一眼,随后便随着笛声再度翩然而动。轻盈缥缈的身姿,仿佛一瞬间有了魂魄,于云曲中飘来摆去,如花间精灵,如乱雪萦风,简直美不胜收。

    一曲完毕,全场静谧。

    若说皇帝是被廉贵人笛声深深所吸,那侧旁几位王爷福晋无一不心中讶异。

    这位廉贵人坐得远,王爷哪里看得清楚。方才推门而入的当口,老十险些就要起身喊“八哥”了。而怡亲王本是病歪歪的斜在那里,也是一个激灵坐直起来。

    和胤誐不同,胤祥可不敢直勾勾的盯着贵人看,而是用余光观察着皇帝神情。他记得几个月之前,当听说皇帝册封了一位廉贵人之时,就觉得这个“廉”字深意无限,但可惜这瓜尔佳氏没落得很,无处打听这位贵人的形貌举止,只知乃是皇帝新宠。而如今见了,总算是明白了皇帝心意,这贵人一副清素装扮,长身玉立,简直与年轻时的八哥别无二致。

    皇帝毕竟已经习惯了胤禩的样貌,很快便镇定下来。而旁边老十那火辣辣的双眼,他如何看不到,就连胤祥那遮掩再三的眼神,皇帝也是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已经把这仇记下,于是轻咳两声,赞道,“唐玄宗曾于诸王面前称梅妃‘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朕觉着今日之景不逊古人。”

    这一劫总算掀过,胤禩与甄嬛相携回了位置。只见华妃忽做悲怆之态,引得皇帝细问缘由。

    华妃起身以梅妃为引,念了《楼东赋》一段,一句,“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倒是与年氏此间形状颇为帖似,我见犹怜,可见思君之情缱绻深长。胤禛想着年羹尧的用处,再念着上一世年氏的温柔体贴,便许诺她会去清凉殿看望。

    于是这一场公主生辰,可谓是各的所需。有曹琴默这个军师在,华妃总算是在屡屡挫败之后得了皇帝几分怜悯。而胤禩在席间大出风头,老十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怕他不把自己当回事。

    但也有胤禩不想要的所得,便是皇帝连着两夜都宿在万方安和,胤禩避无可避只能不甘不愿的辗转承欢。

    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过了两日,敦郡王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再度进了园子,正去了皇后的桃花坞说话。

    胤禩一得了消息便携了方若到园子里逛了,在离皇后宫室颇近的林荫窄道上迎面碰上了敦郡王福晋。

    “廉贵人好,这大热天的怎的在外面站着?”敦郡王福晋于此地见到胤禩并不觉意外,于是极为熟络的上前说话,但脚步却停在两步开外,颇有些不敢近前。

    胤禩当然明白她的尴尬,自己身为十福晋的大伯子,此刻却要以后宫女眷的身份相见,也真是命运弄人。

    但要事为重,胤禩硬着头皮凑上前道,“福晋安好,这会地气正热,我也正要回去。福晋这会子出去也是挨热,不如到我那里坐坐?”

    敦郡王福晋当然顺水推舟,随着胤禩到了万方安和。

    刚喝了两口冰镇的梅子汤,胤禩便从软榻里侧将一笸针线拿出,拾起那只尚未绣完的荷包摆起了样子。

    博尔济吉特氏见了险些笑了出来,只觉得廉贵人这哪是拿针的手势,分明是从未碰过针线,于是赶紧凑过来看了,拿起一只绣好的赞道,“贵人真真好手艺,瞧着几个荷包绣得精致。”

    胤禩见她颇为配合便赶紧继续下文道,“福晋谬赞了,只是些小巧玩意。我于针线上一向不通,倒是喜欢画些花样。”

    博尔济吉特氏瞬时懂了,赶紧翻看起荷包的花样,但一时间却有瞧不出个所以然,然后灵机一动,问道,“臣妾瞧着贵人的花样新鲜别致,不知可否借臣妾用用?”

    胤禩就在等她这句话,转身招呼碧月道,“快把我前日里画的花样都拿过来。”

    碧月将花样取来摊在桌上,胤禩陪着十福晋看了一遍,点着最后一个笑道,“福晋别笑话我懒,其他三只都绣完了,就这只断藕一直抻到现在也没绣好呢?”

    博尔济吉特氏瞧着胤禩那双如明珠般的眼眸,明白这句话的别有深意,便谨记心头。而后,又与胤禩喝了一巡茶,敦郡王福晋便带着从廉贵人这里得的花样和一肚子话回去了。

    胤禩站在万方安和的小码头边久久矗立,直到那送走十福晋的小船都到了对岸,眼瞧着她上了岸淹没在了林荫中,这才回了寝殿。而胤禩很快便发现,那个被方若安放在正殿里奉茶的叫宛若的宫女不见了。

    胤禩含笑着叫方若换一壶茶上来,方若立马也就发现了那丫头没了影,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当初这两名宫女,是胤禩有意安排在近前,心知此二人必是一人为皇帝所用,一人为太后眼线。如今圆明园避喧听政,只有皇帝,太后没来,可见这宛若乃是皇帝的人。

    胤禩将茶杯放下,心道四哥果然死性不改,但妯娌间聊些女红针黹再正常不过,而那几副花样的秘辛,除他们最亲近的这几个兄弟之外,只怕再无人能读懂的。

    傍晚垂暮,敦郡王府上,胤誐在院里踱来踱去,总算是把福晋给盼了回来,两人对视一眼,福晋却先开口道,“王爷,该用膳了,今日皇后娘娘赐了菜,臣妾正让厨房准备呢。”

    胤誐听了,有些心急,但明白福晋意思,如今这府上只怕难保没有皇帝耳目,于是赶紧携了福晋的手进了堂屋,一处说笑两句,用了晚膳,这才又去了福晋院里。

    福晋深闺内宅,胤誐这才放心了一些,问道,“见到了?”

    博尔济吉特氏点头道,“见了。”

    “可是?”胤誐心中百感交集,总是不太相信眼睛所见,因此连话也不敢说全。

    博尔济吉特氏却不回答,让丫鬟将花样取出,“今日在园子里恰巧碰见廉贵人,瞧他绣得荷包极好,便求了几个花样回来。王爷来看看,臣妾绣哪个好呢?”

    胤誐心道:花样?绣荷包?这是哪跟哪呀。但他一向颇为敬重福晋,也只得凑过来看了。

    半盏茶的功夫,胤誐直起身子,眼神倏地亮起,“是他!”

    当年兄弟几人形式以不大好,九哥便制了一套传音达信的暗标。除了后来雍正初年,兄弟间往来的书信用了颇为复杂的码本,还有一些最为简单易懂的指代之物。

    比如这四种植物,八哥的是白色马蹄莲,如今这花样之上白色化为粉色,背后宫墙四围。这意思恰似再说胤禩已是物是人非深陷宫闱。

    而那一只开在戈壁之上的丹桂,红的似要滴血,仔细一看,沙丘之外正有一尾说不清是虫还是蛇的东西伺机而进。可不正是再说九哥有难,危机在侧。

    而老十那副上,是一池边翠草,正是胤誐当年死活不要以花为记号的杰作。而池边却是残荷枝叶。

    胤誐虽然表面鲁钝,但内里却是一个仔细之人,不然怎会独留他能于雍正朝周全下来。

    博尔济吉特氏见夫君面色明白他是看懂了,心道:这些花样,怕是只有他们兄弟几人能看得懂,这样想来,可真就是那位了,真真没想到会有如此怪力乱神之事。但福晋心明眼亮,赶紧向王爷提示道,“贵人说第四幅这只断藕绣了好久都没绣完。”

    胤誐看了看那只莲藕,沉身坐下,良久,才点了点头,“这是让我去找老十四呢。”

    八哥常说四哥爱荷,于是这残荷之下的新藕,正是皇帝的同胞弟弟十四弟胤祯。而这藕茎却迟迟未完,可不正是独缺这一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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