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意传达出去后,胤禩只能静候时机。毕竟此事尚需细细部署,总不能他刚见了十福晋,敦郡王就跑去圣祖景陵寻十四弟,胤誐要是这般沉不住气的莽汉,胤禩也断然不敢将此事托付于他。于是夏宫长日,漫长无聊,胤禩唯有按捺性子等待下去。
而后宫最是难得平静,公主生辰上华妃以《楼东赋》重新进入皇帝眼帘,廉贵人以一曲惊鸿独领风骚。这热闹还没过两日,闲月阁那边又掀出了狂风巨浪。
沈贵人有孕,皇帝赐封为惠贵人,闲月阁里也送来了远超贵人的吃穿用度,可见只要惠贵人腹中胎儿落地,不论是阿哥还是公主,皇帝都有升位的意思。于是连带着一向无人问津的安答应屋里,也是好吃好用,一时间甄嬛一系前途甚好。
胤禩本不愿招惹旁人他事,但架不住皇帝总是会拨冗来探。既然侍奉得了皇帝,那自没有推拒其他妃嫔的道理,于是胤禩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应付起后宫诸妃来。
因此这日用过晚膳,胤禩被皇帝拉着出了万方安和,一起往闲月阁看望惠贵人。路上正好与菀贵人及安答应碰了个正着,便一起到了惠贵人院里。一进正殿,皇后、华妃携着诸位妃嫔小主皆在,人倒是都齐了。
一屋子女人,又有华妃与甄嬛这般口齿伶俐的,皇上听着她们几个你来我往夹枪带棒几句便觉心烦,于是早早叫大家都散了,命惠贵人好好休养。
皇上与皇后刚出了正殿门口,抬眼便瞧见一个宫女噌地躲进树丛之后,胤禛却看了一个真切,心道皇帝跟前岂容人暗中伺服,于是怒道,“什么人?”
近侍赶紧将那树丛之后的宫女叉了出来,只听她嘴里高喊着,“别抓奴婢,奴婢是服侍惠贵人的。”
宫女被按在皇帝跟前,踏出殿门的曹贵人见状高声道,“这不是惠贵人宫里的茯苓吗?怎的在这鬼鬼祟祟的?”
苏培盛上前一步查看,见茯苓怀里揣着一个包裹,便一把将包裹夺过,质问道,“这里面是什么?莫不是偷了小主东西,准备夹带私逃?”
惠贵人闻声也出了屋,沈眉庄一向自持淑贵,哪里受得了低下人手脚不干净,听了苏公公的话立即恼羞,冲上去一顿呵斥。
但那茯苓却是哭求道,“小主,小主救我。”
惠贵人听了越发来气,直接叫人把她拖出去拷打。而曹贵人却接过苏公公手上包裹,往里一看顿时惊道,“这是什么?”仿佛被吓到一般将东西抖落一地。
众人定睛一瞧,正是一包带血衣裤。后宫这群胭脂水粉的娇女子无不吓得花容变色,胤禩在旁冷眼瞅着心道:惠贵人这回是完了。
正如胤禩所料,之后便是茯苓苦苦哀求中说出此乃惠贵人染了月信的衣裤,直指沈眉庄假孕争宠命奴才销毁证物。
事关皇嗣,皇帝脸色顿时铁青,一边宫女证据凿凿,一边惠贵人痛喊冤枉。胤禛命苏培盛速速去请太医。一众妃嫔谁也不敢走,陪在闲月阁殿内,等着太医诊治。经当值院判章弥和千金一科的圣手江诚两位太医先后把脉,确认惠贵人并无身孕。
而一直为惠贵人请脉保胎的太医刘畚早已是人去楼空,遍寻不到。惠贵人假孕争宠之罪,有口难辩,罪证确凿。
惠贵人颓然跪于一众宫嫔之中,泪如泉涌。皇帝冷声问道,“刘畚是你同乡,是你举荐侍奉龙胎的对不对?”
后宫与太医勾结,欺瞒皇帝,罪不容诛。四下妃嫔深知沈眉庄大限已至,皆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有甄嬛上前一步跪道,“皇上……”
还不待她多言,皇帝脸色再沉,沉声道,“谁敢替沈氏求情,一并同罪而视。”
甄嬛情急心切再唤一声,“皇上。”
却闻胤禛暴呵一声,“住口!”
一屋子的妃嫔奴才立即应声跪下。
皇帝瞪向沈眉庄,正好看到她头上戴着前几日皇太后赏下的金簪,怒道,“欺骗朕与太后,你还敢带着簪子招摇。”起身上前一把将金簪拔下,沈眉庄顿时发髻散落,狼狈不堪,哪还有一点贵人仪态。
一屋子后宫女眷低头垂目,即便是皇后也深知此刻皇帝龙颜震怒,再无一人敢开口求情。
皇帝沉吟片刻,眼中寒光毕露,最终开口判道,“朕看重你稳妥,不想你却如此不堪,以假孕争宠,欺君罔上……”
“皇上”,正当阖宫上下噤若寒蝉之时,一道清冷声音传来。如刀刃划破冰面一般,瞬时在宁谧中撕开一道裂缝,只听这声音却极为平缓道,“请皇上念在惠贵人往日悉心侍奉的份上,网开一面,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皇帝被突如其来之人打断,倏地眯起了眼,往声音源头一看,正是跪在最后面的廉贵人。
胤禩心知四哥对欺骗与背叛深恶痛绝,尤其是皇帝此前默许沈氏学习六宫事宜,如今比起忽失皇嗣的失望来说,只怕皇帝更对欺瞒之事恼羞成怒。这“欺君罔上”一出口,便是杀罪。
胤禩犹记得当日浮碧亭落水,沈氏及时施以援手,连夜照拂。算是这辈子第一次受人恩情,胤禩深觉有必要偿还一二。更何况以沈眉庄往日形容举止,此事只怕受人陷害,以皇帝慧眼早晚是看得出来的,只怕此时暴怒大体是颜面上过不去罢了。后宫女眷不敢言,但胤禩却自知可劝,这一劝说不准还能为将来于后宫之中平添一位助力。
果不其然,胤禛远远地看到开口之人乃是廉贵人,瞬时也想到了昔日浮碧亭之难,可见沈氏并非蓄谋险恶之人。皇帝便悠悠地收回目光,并未发落瓜尔佳氏,而是沉声道,“贵人沈氏,言行无状。着降为答应,褫夺封号,幽禁于闲月阁,不得朕令任何人不许探视。而太医刘畚速速追捕归案,宫女茯苓杖杀。”
说完皇帝起身,将手中金簪掷于地上,拂袖而去。
自此变故,闲月阁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炙手可热的惠贵人一下跌入泥淖,即便是甄嬛的劲头也如风雨飘摇,凶吉难测。依附于皇后的这一派,瞬时消去三成势力,华妃便是那首当其冲的得利者。
而皇帝可没有多去清凉殿的意思,两日之后命苏培盛将廉贵人接到九州清晏伴驾,日夜相伴。
胤禩咬着牙忍了三日,频频宣刘裕铎进宫诊脉,人眼看着又瘦下去一圈。
瓜尔佳氏的身子如今可是实打实的孱弱难支,这也不用胤禩装模作样。刘太医便顶着皇帝不善面色,明示暗示几次,最终胤禛无法,只得将廉贵人送回万方安和优养。
胤禩回到自己地界,当务之急便是命碧月将那去胎秘药熬了。如今廉贵人吃药如吃饭一般,汤药又都是由碧月盯着,表面上便也顺顺利利,似是无人察觉。
然而当碧月端着药碗从内院经过,迎面碰上方若之时。两人对视一眼,皆微微点头一笑,随后错身而过。方若回身看着碧月进了寝殿伺候胤禩吃了药。
夏日天长,却也悠然而过。直至夏末,西北战事频频告捷,华妃的清凉殿再度成为皇帝最常去的所在。
甄嬛倒是没再为沈答应说情,蛰伏数日,于圆明园中巧设邂逅,以安陵容一曲美妙歌喉,再度吸引住了皇帝目光。
当碧云撇着小嘴说起皇帝晋封安氏为常在之时,胤禩心中也是讪笑不止,心道皇帝四哥以往从不爱这些歌了曲了的,怎么到了这里便被灌了迷魂汤似的。
皇帝若自己安心听曲也就罢了,最让胤禩想不通的便是皇帝常常带了安常在到万方安和,虽说安常在位份在贵人之下,但天天被当歌姬一般使唤,只怕长久下去并不美妙。
正当胤禩琢磨着要怎么抚平安常在那颗脆弱心灵之时,机会便来了。只见这一天,安常在独自一人跑到万方安和,刚见了胤禩便噗通一下跪道,“求廉贵人救救嫔妾父亲。”
胤禩一听,赶紧将安陵容扶起,面露担忧道,“这是怎得了?”
原来乃是松阳县令蒋文庆奉旨押送军粮,半夜遇上敌军流兵。蒋文庆临阵脱逃丢了粮草,安常在的父亲松阳县丞安比槐也是押送粮草的副官之一,皇帝震怒之下将其下了大狱,生死未卜。
如今安常在可谓靠山不稳,沈眉庄被贬,甄嬛失势,连皇后也是爱莫能助。华妃就更不用说了,军粮正是送去给她哥哥年羹尧的,被半路而劫,以华妃性子恨不得将这一干人等都打杀了痛快。于是放眼整个后宫,安常在也唯有廉贵人这里可来求救了。
胤禩耐心听完来龙去脉,只问了一句,“你父亲却无参与其中?”
安常在抹着泪道,“父亲一向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是万万不敢和蒋文庆的事情掺和到一起的。”
胤禩点了点头,随后发话道,“你且先回去吧。”
这句答复,难说是何意思,安常在抬头看了看胤禩,只见廉贵人已端了茶杯,不紧不慢的品起茶来,也不再理她,安常在攥了攥手中帕子,最终也只能退下。
不到日落时分,皇帝便准时来了,胤禩与皇帝用了晚膳,陪着在暖阁里坐了。
皇上翻了两眼折子,抬眼看了看胤禩,只见他还如往常一般磨着朱墨,便按捺不住问道,“今日午后安常在来过?”
皇帝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笃定的,胤禩心里明镜似的,定然是近侍的那位叫宛若的宫女前去报过信了,只怕安常在所说之语皇帝也已心知肚明。
于是胤禩放下手中墨锭,点头道,“嗯,安常在来过。”
“可是求你为他父亲说情的?”皇帝心中略有不快,但毕竟瓜尔佳氏并未主动提及,因此也不舍得怪罪于他。
胤禩闻言从软榻上起身,盈盈伏身道,“却是来求情的。”
胤禛见他起身,便伸手捞了胤禩的衣袖,将人拉到自己这边坐下,“怎不和朕说?”
“皇帝案牍劳形,臣妾岂敢以此等小事叨扰皇上。”胤禩将衣袖扯了回来,心里已经暗啐了好几下。
见他这副乖巧安定模样,胤禛心中瞬时爽快了几分,揽着人道,“当日众目睽睽倒敢替沈答应求情,今日只有朕在你倒卖起巧来。”
胤禩横了一眼皇帝,“沈答应乃是家世,西北军粮却是国事,后宫不得干政,臣妾铭记于心。”
胤禛听了开怀朗笑,笑过一起后,抚着胤禩脊背道,“朕倒想听听似卿的意思,但说无妨。”
胤禩深知四哥宠爱一人之时可算是百无禁忌,若是皇帝厌弃了那便就翻脸无情。而今时今日皇帝对贵人正巧是前者,因此胤禩借机起身正色道,“依臣妾愚见,圣主明君责罚臣民时,往往责其首而宽其从,恩威并济,使臣民敬畏,更感天恩浩荡。臣妾以为,外有战事、内有刑狱,二者清则社稷明。”
听胤禩说完皇帝沉静良久,再度看向胤禩的眼神却有些不同,“朕只知你在诗文上颇为精通,不想史书国策亦通。有卿如此,朕如得至宝。”
胤禩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伏身谢恩。
第二日,皇帝亲命重审安比槐牵涉运送军粮一案,并于臣工面前称道必不可使一人含冤。
消息传到安常在居所,总算是让这位小主的心落回肚里。安陵容喜极而泣,心道这后宫之中竟是廉贵人的话更管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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