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中人选既已选定,到了天亮便也没再拉着胤禩腻味,而是早早的起身回了养心殿,将诸臣王公召来议事。
不出半日,皇帝的圣旨降下,擢升乌雅氏兆惠为正三品参将,领五千精锐骑兵自保定出发至太原,渡黄河直取兰州与西北军汇合,共讨准格尔。
同时,皇上拨了大批粮草和精贵药物,一路上随大军西征,以备西宁援灾。
进而皇帝又连追三道圣旨,命西北十个重灾县将灾民疏散至临夏、甘南等地,周遭府道需开城收纳安置,不得驱赶半个灾民。
时间过未时,皇帝只草草用了几口膳食,连午歇都省了,便将接到圣旨连忙赶至宫外候传的乌雅氏兆惠宣到养心殿来面圣。
皇帝对这位年轻将领先是一番鼓舞嘉奖,再又来了一通敲打,将行军日程再度商讨一便,就将一众大臣谴退了出去。唯独将兆惠留下,却拿出一道密旨,而这密旨之中的内容,除了皇帝与兆惠,便再无第三人知晓。
兆惠乃是乌雅氏后人,太后本家一族并非满洲大户,因而本朝家族中鲜见能出这么一位出将入相的人才。因而兆惠在御座跟前领受完皇帝重托,便被寿康宫宣去请安,也算是再合乎常理不过。
粘杆处的探子很快便将兆惠在寿康宫内的所言所行一应呈报上来,皇上看了并无半分不妥,太后午歇之后十四弟便回凝晖堂歇着去了,并未和这位刚刚被皇帝寄予众望的新人有何联络。于是皇帝这略微不安的心思,也便放下了。
日暮之前,兆惠离了宫,终于回到家院后,正有一人在书房中等着,而来人正是乔装改扮的敦郡王允誐。
允禵入宫之后,见八哥一面虽难如登天,但由宫外福晋送些换洗衣衫还是办得到的。因而允禵虽与八哥两道宫墙之隔却是咫尺天涯,但与在郡王府内的老十倒是偶有联络。老十早就接到十四密信,说皇帝将会派兆惠出兵西北,请十哥拿着允禵的信物将嘱托带到兆惠家中。
允誐接到信时,那是一百个不相信,皇帝怎么会派一个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乌雅氏兆惠担此大任?
别说老十不信,就算是亲自定出人选的十四,心中也是忐忑难安的。
然而,当午后皇帝圣旨晓瑜朝廷时,身处两地的允誐和允禵兄弟皆发出了如出一辙的感叹,“宫里那位廉嫔果然就是八哥。”
八哥当年贵为亲王时,处处受皇帝挟制,如今化入后宫倒是把皇帝哄得服服帖帖。今时对比往日,令人难以欢颜,只能唏嘘不已。
允誐思及此处更不愿再往下想,毕竟廉嫔独宠伴君继而有孕小产的事已经在朝廷中传得沸沸扬扬,无数人打听着这位娘娘乃是何许人也。而却只有允誐与允禵二人心知肚明,却暗中发恨。
八哥所受的屈辱简直天下罕见,为今之计身为弟弟的两人只愿尽快将计谋布局妥当,将于西北受难的九哥和在后宫受辱的八哥赶紧救出来。
因此平时极爱居高不逊的敦郡王亲自换上渔夫破衣,挑着一担子腥臭的鱼虾,从兆惠府上的后门进去了。
兆惠与允禵虽已十数年未见,但却是少年时结下的交情。从皇帝下旨调十四贝子回京,再到西北军务人选的困局,兆惠皆是步步关注、事事留心。当皇上的圣旨突如其来的砸到自己身上时,兆惠已经略微明白了其中缘由。
这个节骨眼上,十四贝子与皇帝关系缓和,若无他斡旋,以兆惠之才资,只怕还要再等上三年五载,才能担此重任。
但今日当兆惠急急忙忙到寿康宫请安时却没能见到十四贝子一面,这毫无源头的事件瞬间令兆惠心中打起了响鼓。他虽不知十四贝子的意图,但却领受了皇帝密令。这密令中的事若不及时与十四贝子商谈,待明日出京后,便是再难回返,他该如何是好呢?
因而当兆惠一进府邸,便被夫人的丫鬟领到书房后,见到屋内的敦郡王时,兆惠才算有了主心骨。
兆惠恭恭敬敬的给敦郡王行礼请安,完全没有在意此时敦郡王身上的破衣烂衫,更似乎全然闻不到老十那一身鱼腥味,然后便静静的听着敦郡王把来意说明清晰。
十四贝子与敦郡王的交待极为言简意赅,那便是“找到九爷,暗中护送至漠北。”兆惠自然懂得八王一党的核心便是这三位,而敦郡王的妻族正是蒙古的博尔济吉特氏,因而自西北到蒙古这条路线即短又最为安妥。
但兆惠却面露难色,被粗中有细的敦郡王看个正着,于是允誐问道,“兆惠将军,可是有何难言之语?”
兆惠看了看窗外,才压低声音说道,“郡王可知皇上已经给微臣下了一道密旨。”
允誐登时睁大了眼睛,那眼珠溜圆极为骇人,他虽未敢高声,但那声调已是极为愤恨,说道,“莫不是皇帝要你杀了九哥?”
兆惠赶紧上前示意敦郡王不可高声,急忙宽慰道,“不,那倒没有。皇上密令微臣,西去途中沿路搜寻九爷踪迹,找到后切勿节外生枝,需速速报回京城听候皇上密旨。”
允誐鼻中冷哼,心道:只怕这和诛杀没有什么两样,老四那家伙虚伪的很,这屠弟的勾当定然不愿传扬出去,这才没有明明白白的示下。
兆惠大概也和敦郡王想到一处,但此刻见郡王的脸色已是铁青,便故意岔开话头道,“敦郡王想想,皇上命微臣寻找九爷,那边说明九爷未在地动天灾中蒙难,而确实是失踪了。”
允誐这才坐下,喝了口茶,压了压惊。的确,开始他和十四弟也怀疑过所谓“失踪”未必是真,四哥借机行事也未可知。但今日看来,既然皇帝暗中也在寻找九哥,那说明九哥不仅没有遭难,也没有遭到皇帝毒手。当务之急,便是看谁先找到九哥了。
允誐这么一想,眼前一亮,“皇上派你去找,倒真是派对了人,既然你有密旨护身,也便可光明正大的找,无需怕皇帝疑心你耽误军职。”
的确,这便是兆惠此行最大的便利,但却也是最大的危机。
允誐再度拿起茶杯,却已经不再焦急,而是好整以暇的尝了尝滋味,最后打量起兆惠来,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若你找到了,该当如何?”
兆惠见敦郡王眼神一凛,便明白了这话中的深意,于是将放在桌上的那十四贝子的信物拿起,握在手中抱拳道,“微臣愿为郡王与贝子马首是瞻。”
允誐微微点头,起身拍了拍兆惠的肩膀。他此刻并不知是否该信任此人,要知道若兆惠放走九哥,那便是欺君罔上的谋逆大罪。即便他能糊弄过去,只说从未找到,但皇上也难保不治他个失职之罪。但既然十四弟如此信任此人,允誐也只能暂且收下这番投诚。
夜已深沉,养心殿难得的灯火通明起来,今日皇上在西暖阁办公并未移驾雨花阁。因而这自傍晚从各个宫院送来的消夏凉饮便络绎不绝,其中又以碎玉轩的冷梅汤最为清凉解暑。
皇上觉得这酸甜的滋味实在可口,便多喝了一碗。苏培盛一瞧便堆笑道,“皇上,这可是菀嫔娘娘逐个挑的乌梅,加上山楂、桂花、甘草、冰糖熬了三个时辰,又放凉了三个时辰,再冰镇上三个时辰,才能有此美味。”
皇上瞧着苏培盛那谄媚的样子,心道:果然是没根的奴才,一会给那个宫里的娘娘递话,一会又说这个宫里的娘娘的好处,跟着朕这么多年还没看出朕心里只有老八一个么。
于是皇上冷言冷语道,“朕才自减了用度,菀嫔便如此铺张,实在不该,这三个时辰的冰能抵多少银钱!妇人短见,休要在朕面前再提起她。”
苏培盛一听脸唰地就白了,赶紧点头如捣蒜,口中忙称着,“是,奴才谨记。”而心里却是念叨着:碎玉轩这位主子的恩宠算是完了。
皇上提起笔又批了一份折子,这才又抬眼看了看那碗还没饮尽的冷梅汤,想了半刻命道,“去把这汤的谱子拿去给刘裕铎看看,若是廉嫔喝着合适,明日便让御膳房给雨花阁做些拿过去。”
苏培盛听着皇帝这话险些咋舌,皇上这话里话外可不是和方才自相矛盾了么?但做奴才的只能低头领命,做事去了。
胤禛哪里没瞧出苏培盛脸上七彩变换的颜色,心道就得让这等奴才明白一个道理:廉嫔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是会派人去取的,而那些别个后妃小主费尽心思做什么朕都是不会欢心的。
更何况皇上旁观看着,总觉得胤禩这几日食不知味,没什么胃口。大概是这天气骤热,今年又没能去圆明园避暑,便失了食欲。这冷梅汤酸爽,正好可以用来给老八开开胃口。
夜过亥时,紫禁城大多宫院已是一片漆黑。就连养心殿也已是睡意阑珊,皇上将御案上的公文一和,起身伸了伸懒腰,却没叫苏培盛进来伺候,而是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
稍许,一道黑影闪进西暖阁内,跪在皇帝跟前。
“让你们去办的事,这么些天也没办好。”皇上的声音比以往阴冷了很多,盛夏里的西暖阁顿时寒了两分。
“奴才失职。”粘杆处的头目言简意赅,训练有素,失职便是失职,再无一丁点的借口和求饶。
“朕已经派了兆惠一路西去查访,定然不能让那人逃了。”皇上的话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的人也一刻不能怠慢,如今两队人马、一明一暗,若是再没音讯,杀无赦。”
“是,奴才明白。”粘杆处的头领垂首领命,那语气极为平淡。
皇帝看了他两眼,左手一挥,那人便起身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仿佛这屋里从未来过这样一个人一般。
胤禛站在西暖阁中央,看着桌上摇摇曳曳的烛火半晌,眼睛才移到御案最角落里的一个木匣之上。
这方乌木的扁匣中藏有一道诛心密旨,皇上只要确定找到那个人的踪影,这可发出这道密旨,顷刻间那两辈子都惹皇帝烦厌之人的性命将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这一世,一场地动,倒是给皇上创造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只是,这折子写就之后至今夜已是第二天,皇帝却还是将它放置于木匣当中,静静躺在皇帝的御案之上。
这发与不发,生或者死,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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