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没有密不通风的墙,不出两日储秀宫里廉妃在皇帝跟前耍性子摔酒杯的事已是不胫而走。
只是这一回的结果依旧是皇帝不怒不气,关起们来安抚佳人。
景仁宫晨昏定省,嫔妃小主们端详着皇后的面色,都瞧出了皇后娘娘的不愉神色。年轻的小主们兴许没见过,但几位自打王府里进宫的老人们可是对此情此景颇为熟稔。
遥想当年,年氏专房盛宠,福晋独坐正院。可不也是这等光景,那边得宠的那位连脸都不露半次,这边几个侍妾陪在福晋身侧噤若寒蝉。
齐妃与敬妃、欣贵人暗中对了对眼色,先不说这几人各自为政,只单说这旧事重演就足以令几位早失帝心的妃嫔们唏嘘不已。
而与景仁宫的愁云惨雾截然不同的储秀宫此刻,胤禩正看着内务府总管送来的衣物发愁。
别说廉主子愁,就连方若看着这鞋靴衣袜也是丈二和尚摸不清状况。但嘴上却笑道,“主子,您看皇上这是多疼您,知道您脚涨,行走不便,这不就免了您穿高底鞋了么。”
胤禩白了方若一眼,心道:也真是难为姑姑了,还得一个劲的给老四说好话。
这些衣物,若是男装也就罢了。但打眼看过去,这团花、这纹饰,又不似男子穿戴。胤禩记得上辈子皇上就爱鼓敲这些图样,从杯盘瓷器,到玉品陈设,更甚者那只百福御犬的衣物。只要皇上兴致上来,便能不休不眠的书画图样,再命人连夜照作。
难怪那几年,总听说皇帝日理万机,秉灯达旦,真合该累死行四的。
而如今,皇上这是找到了新乐子。自两人袒露真身之后,便隔三差五的给储秀宫送新鲜玩意。而这不三不四的衣物,便是皇上最爱摆弄的一样。
“主子,皇上都送了三回了,您总不能次次都不穿呀。”方若在一旁劝道,不论皇上是何爱好,做妃嫔的哪有不趋之若鹜的。廉主子这一回两回的驳皇上面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胤禩是打定了主意,如今他大腹便便,穿个男装在身,成何体统。因而拜拜手,叫碧云收起来。
还未到午时,长春宫便遣人送来了一盅银耳红枣汤。
那宫女到不眼生,是齐妃身边近侍的婢女翠果,只听这宫婢说道,“廉妃娘娘吉祥,我们娘娘听说廉妃娘娘有孕在身,饮食不调,日夜辛苦,便亲手煲了一盅银耳红枣汤,最是益气补血,请廉妃娘娘不要嫌弃。”。
胤禩听了,含笑收下。待翠果退下,方若才将汤盅打开,与胤禩对视一眼。
胤禩根本不用看也猜得出这其中必定有鬼,但这伎俩,却正是胤禩日思夜盼的。
四哥以九弟等人性命胁迫,让爷坐胎养身。但若是被人害了,爷也没辙不是?这紫禁深宫,皇上不管好了那群小四嫂,又怎能怪爷双拳难敌四手呢?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胤禩心中暗笑,总算是等到有人对自己的肚子动手了。
因而胤禩伸手就去端那碗,却被方若赶紧拦住,“主子,不可。”方若一头雾水,这齐妃送来的东西,怎能轻易入口?主子这是糊涂了么?
胤禩心知方若明白得很,而自己执意要喝,她还能拦着不成?
还不待胤禩动作,碧云便进来通禀道,“廉主子,安贵人在院外求见。”
胤禩只得悻悻地放下汤碗,叫她进来。
安陵容给胤禩请了安,落了座,一副战战兢兢坐立不安的样子。
胤禩见她不敢出声,含笑问道,“安贵人鲜少到储秀宫走动,今日此来,可是有事?”
安陵容一贯的谨小慎微,如今这储秀宫乃是后宫之中最为诡谲的所在,她是真真不敢豁然造访。更何况如今瓜尔佳氏位及妃位,论身份论地位,她一小小贵人,只怕也是不够格在此坐坐的。
“嫔妾惶恐,打扰了廉妃娘娘休憩。只是今日在景仁宫,皇后娘娘提及皇上寿辰将至,命嫔妾研习歌舞。嫔妾实在难当大任,幸而眉姐姐提点让嫔妾来求求娘娘的意思。”安陵容自说话开始,便不敢直视胤禩,羞羞怯怯看向一旁桌案。
胤禩听了才想起老四的生辰还有一月有余,没想到皇后这么早就要操办起来。这安陵容既然得了皇后赏识,那自然知道皇后最忌讳之人是谁,却巴巴跑来问自己的意思,这事着实蹊跷。
还没等胤禩缕清思路,就见安陵容目光一凛,一改方才怯懦之相,盯着那碗银耳红枣汤不放。安贵人忐忑起身,探身看了看那碗汤,惴惴道,“娘娘,这汤……有问题。”
胤禩心下叹气,他当然知道这汤有问题。
安陵容将汤盅端到鼻前,闻了一闻,惊道,“娘娘,这是九寒汤呀。”
胤禩看着安陵容顿时花容失色,只得在心中暗叫了一句可惜。若是饮了九寒汤,将这腹中孽障除去不说,往后那也是断然不会再有孕了。因而这一碗除子却不夺命的银耳红枣汤,可谓是他此刻最殷切期盼的。
但被安贵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识破,他是想喝也没法喝了。于是胤禩面目一改,同样震惊道,“你可确认?此汤乃是齐妃娘娘送来的,断不可攀诬他人。”
安陵容听了,膝头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嫔妾不敢,这汤娘娘万万喝不得。”
“嫔妾自幼喜欢摆弄香料,这鼻子一向是灵的。这里面红花的气味虽被浓郁的枣香掩盖,但却瞒不过嫔妾的鼻子。”安贵人虽是胆小,但此刻信誓旦旦,一屋子奴才听了哪有不信的道理。
事已至此,胤禩只得亲自扶起了安贵人,柔声感激道,“多谢贵人救我。”
安贵人已是许久未见胤禩,即便在群妃中间,廉妃哪有间隙去和一贵人寒暄客套。因而这一扶,近在咫尺,一句暖言,足够令安陵容心神一滞。
安陵容记得当日宫道初见,那会的廉妃初成宠来,也不过是位贵人,但那行为气度,已如谪仙。而如今这人终究跃上高位,却不似皇后那般雍容富贵,也不同年妃当年那般美艳无双。而总是一身不称身份的淡妆素衣,独有一分不亲不热的疏离,傲世独立,自得人心。安陵容觉得,只怕这便是储秀宫深系帝心的独特之处。
皇后命安贵人向齐妃透露九寒汤的配方,目的乃是一石二鸟,打掉了廉妃的胎,再折损了齐妃以夺其子。皇后的面目本是那般慈爱贤惠,但当野心一层层剥开,却是狠厉得令人颤抖。
幸而安陵容还深深记得,当年圆明园度夏,父亲蒙冤,母仪天下的皇后舍其不顾,情同姐妹的甄沈自顾不暇。穷途末路,她唯有求了住在万方安和的廉贵人,不成想皇帝第二日就下旨重审案件,总算是救回父亲一命。
皇后不敢劝的事,甄沈不能劝的事,但廉贵人却做的了、办的成。如今廉贵人已是妃位,安陵容自问兴许这储秀宫的主子才是这紫禁城最好栖身的大树。
因此当安陵容远远看见长春宫的宫婢捧着汤盅进了储秀宫时,她便鬼使神差的来了。而安陵容自知,这一日她来对了。
即便安贵人心中所思所想,复杂旁多,但她毕竟不敢在此逗留许久,因此早早退去。
当皇上驾临储秀宫时,屋内只有胤禩一人靠着软枕小憩。
皇上见老八难得的没有到寝殿里蒙头大睡,知道他这是在等朕呢,于是上前笑道,“这靠着不舒服,朕抱你进屋去。”
胤禩还没睁眼,就抬手打掉了皇上不安分的手,悠悠说道,“四哥的臂力,可别把臣弟摔着。到时候皇嗣没了,也不知皇上该找谁偿命。”
胤禛悻悻地缩回了手,嘿嘿一笑,也没当回事。
胤禩这才让方若扶着,坐直了身子,“四哥看看这个。”
方若应声把方才那碗银耳红枣汤捧了过来。
胤禛瞧着,这汤盅不是储秀宫里的东西,心下便明白了几分,薄怒道,“哪来的?”
“长春宫。”胤禩揉了揉肩膀,不痛不痒的说着。
皇上面目一沉,“宣御膳房试菜的太监。”
“不必了。”胤禩手一挥,方若直接撤了汤碗,转身端了出去。
“是九寒汤。”胤禩早就知会了方若,命其将这汤销毁。
“大胆李氏!”皇上气急败坏的窜了起来,正想命人把长春宫端了。
却听见胤禩轻声道,“齐妃愚钝,动不到臣弟的。”
胤禛拍了拍桌子,不留情余地道,“李氏要害你,要害咱们的孩子。朕留不得她。”
“四哥可想过,除了齐妃,弘时如何自处?”胤禩毫不掩饰的白了皇上一眼,他就知道在皇上眼里,就连亲生骨肉也是难进心坎的。
这一提到弘时,又是上辈子的一段公案,胤禛顿觉烦闷,不想开口。
“皇帝长子,由皇后教养,倒是天经地义。”胤禩栩栩说道,“只是,弘时这孩子若是归了皇后,这辈子怕是完了。”
胤禛一愣,老八明示身份之后,这话说得也是越来越直白了。
见皇上一时语塞,胤禩笑道,“臣弟僭越了。”
胤禛明白老八这是在说皇后才是此事的罪魁祸首,而皇后之意除了打掉胤禩肚中这位,更是在三阿哥弘时身上。毕竟,皇后这是料不出自己押错了宝。
胤禩瞧着皇上凑上来意欲摸自己的肚子,一抬手把皇上拍开。“那八弟打算怎么处置李氏?”胤禛锲而不舍的再度欺身上前。
胤禩妥协般的让皇上不安分的手摸上了肚子,心道老四这两辈子的孩子也不少了,怎的还像个毛头阿哥一般。
“四哥让紫禁城没个人还不容易?何须急于此时,待弘时再沉稳些不迟。”母妃病逝,总比获罪而诛强上许多,但愿弘时此生远离斡旋,平安一生就好。
皇上虽然还有些不乐意,但明白这是老八对小辈的一丝心慈,便也不好再计较,只得点头同意。
两人之间,一旦没了正事要谈,顿时又陷入沉寂。
“四哥若是没别的事,臣弟去睡了。”胤禩叫碧云进来,扶自己起身。
“朕还有一事。”胤禛知道八弟如今嗜睡,这一觉下去,就入夜了,难得两人厮守片刻,胤禛舍不得这人又睡死过去。于是说道,“朕给小阿哥拟了名字,你也来参详参详。”
胤禩扶着额头,透出一丝苦笑。这肚子里是男是女,都还没个定论,这么早就拟名字了?
但皇上正在兴头上,命苏培盛过来铺纸研磨,一挥而就。
胤禩靠过来看了,不觉皱眉。
“昊?”
“对,就叫弘昊。”胤禛拿起来看了,“八弟觉得可好?”
昊即是天,圣祖孙儿昌茂,也断然没人敢用这个字。
但胤禩并非有心要生,虽觉不妥,也懒得理会皇上,看了两眼,转身回屋睡觉去了。
胤禛却定睛看了这字半晌,心道:朕与胤禩的子嗣,堪得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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