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齐妃翘首以盼,但等到午后,却也没见储秀宫出任何乱子。廉妃那肚子如今是紫禁城内第一的金贵,平日里就连瓜尔佳氏小小抽个筋都少不得连夜惊动太医院,而今如此风平浪静,就算齐妃蠢笨不才,也明白了那碗掺了九寒汤的银耳红枣汤是白废了。
不过一会,再听说皇帝这会已照常去了储秀宫后,齐妃心中顿时掀起惊恐。
以李氏的胆魄,即便如何妒恨廉妃专宠,也是没这个雄心豹子胆敢向皇嗣下手。自孕育三阿哥以来,李氏的位份虽水涨船高,但皇帝的宠爱却不在她身上。前有年氏,再有甄嬛一众,如今换了瓜尔佳氏独得圣心,对于一个有长子傍身已是风华不在的妃子来说,如今谁盘踞龙心都是毫无差别的。
但皇后却最摸得清齐妃脉络,景仁宫内乌喇那拉氏的一番苦水却点醒了这榆木疙瘩。年氏得宠不假,却多年无所出,再如何的威风凛凛,晚景也是凄凉,更何况这位还没坚持到最后就已折戟沉沙,自不必再提。
甄嬛一众,虽是年轻貌美、如花似锦,却不过是昙花一现。别说将来,就算眼下,皇帝也是无心尚悦了。
而储秀宫的这位自入宫以来病病殃殃,本是最不中用的。但却偏偏就是这人,盛宠不断,皇嗣加身。待这一胎落地,即便是位公主,只怕这位份也是要越过众妃,封个贵妃顺理成章。即便是皇贵妃,也未必不可。
李氏见皇后贵为中宫,都已颓然败阵,这心思一下就慌了。她心中对廉妃之感,由嫉转恨,简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断送其命。
景仁宫出来不过两日,便有常伴于皇后身侧的安贵人往来长春宫和齐妃说话解闷。李氏本是看不上安陵容的出身,但却多少也知道安贵人是皇后跟前的人,因而勉强坐坐。这一来二去,齐妃便被安陵容言语之间隐含的挑唆之意刺红了眼,便一不做二不休祭出了九寒汤的法子。
这整整一天,从一早等到日斜,齐妃端坐宫中焦急等候,才缓缓悟出此举的后果,只怕难以善终。起先,李氏心中一横,大有要与廉妃同归于尽的念头。但渐渐地,储秀宫平静如水、波澜不兴,无不昭告着计谋落败、鸡飞蛋打的结局。
就在摆上晚膳之时,苏培盛不期而至,旁边的厦公公更是托着一只锦盒。苏培盛见了齐妃,照常请了安,说道这是皇帝赏赐长春宫的。
齐妃让翠果接过锦盒,掀开盖子一看,正是一碗银耳红枣汤。李氏那双眼睛顿时瞪得斗大,随后便失了焦点,噗通一声,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苏培盛弓着身,毕恭毕敬道,“皇上记挂齐妃娘娘,御赐汤羹一盅,娘娘快趁热用了吧。”
见齐妃呆愣当场,苏培盛心里有数,转眼对一旁的侍婢使个眼色道,“还不快伺候你们娘娘饮汤,可别辜负了皇上恩赐。”
翠果那是齐妃的贴身婢女,眼见着御赐的这碗银耳红枣汤和她今日送去储秀宫的那碗一模一样,自知主子的盘算已经败露。面对着皇帝之威,她一小小宫婢怎敢忤逆,只得颤颤巍巍的端起汤盅,用汤匙搅了两下,最终盛了一勺,抖着手送到齐妃嘴畔。
齐妃顿觉大限已至,那眼泪夺眶而出,却是回天无术,最终和着咸湿的泪珠将这勺银耳红枣汤咽了下去。
长春宫内静默了好一阵,这汤已下肚却并未见齐妃有半点异样,李氏这才缓过劲来,将身子坐得直些。
苏培盛一旁冷眼看着,他早得皇帝嘱托,最后缓缓开口道,“皇上体恤齐妃娘娘为后宫操劳多年,深知娘娘素来病体不健,特命奴才带话过来,请娘娘好生在长春宫卧床养身,外间的事就不必费神了。”
齐妃的泪这会才算止住,比起毒酒赐死,这已是大赦。但愚蠢之人,就是不懂适可而止,齐妃喏喏问道,“那本宫的三阿哥可会来侍疾?”
苏培盛心里“哎哟”一声,这位主子可真是够不识时务的,但面上却依旧恭敬道,“娘娘,三阿哥那可是皇上的长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被绊在长春宫,只怕……”
齐妃见苏培盛言及此处却戛然而止不在说了,这才算是死了心。
苏培盛见该办的事办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堆着笑退出正殿。而长春宫的院内此刻已是换了天地,太监宫女裁剪半数有余,除侍婢翠果外,清一色的老弱奴仆留此伺候。苏培盛甩甩袖子离去以后,长春宫的大门就此掩上,宫门内外就此隔绝。
齐妃自此足不出户,之于皇帝与胤禩来说,紫禁城总算是又少了一个聒噪之人。而对于中宫皇后来说,却是无功而返,既没除了廉妃腹中龙种,又没能代齐妃教养弘时,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看着天气凉了下去,到了十月,眼看着就是雍正皇帝的四十八寿辰。
皇帝万寿节,是清制三大节,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但储秀宫里,胤禛却连连叹气。
“四哥寿辰将至,怎的唉声叹气的?”胤禩挺着肚子在屋里溜达来溜达去,此乃刘裕铎嘱咐的。自打龙胎满了五月,为日后顺产,每日胤禩都要断断续续漫步一个时辰。
皇上岔开话题,“八弟每日都在这屋里、院里走,不如朕陪你到御花园转转?”
“不。”胤禩斩钉截铁的否定到,甚至瞪了皇帝一眼。他如今这样子,是不愿见人的。虽说这后宫里的嫔妃不知真相,但让他堂堂廉亲王挺着大肚子招摇过市,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别说是那些后妃小主,自打与皇帝相认之后,胤禩连苏培盛这等奴才也不许随意进出储秀宫的内殿。但凡是胤禩上辈子打过交道的,甚或是只打过照面的,一律不许近身。
胤禛瞧着老八面色不爽,心里倒是一笑:不止朕有不痛快的事,老八也是如此,这倒算是打了个平手。
皇上那极其细微的笑意,哪里逃得过胤禩的慧眼,胤禛只听胤禩哼哼一笑,继而说道,“皇上洪福齐天,加上前辈子只怕是过百岁了吧,四哥真是老当益壮呢。”
胤禛被他这话一噎,顿时笑意全无。他这些日子所心烦之事可不就是这么一个“老”字么。更何况,以上辈子的寿数来算,皇上也只余十年光景。
胤禛觉得若仅仅是他一人偷得这浮生十年,定然不会患得患失。对一个故去之人,再世为帝,十年已是天眷。但如今他却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正值青春韶华、水灵剔透的八弟摆在眼前。
不甘心,不情愿。皇帝欲与八弟携手白头,十年哪里足够。
瞧着四哥顿时陷入低迷,胤禩才溜达回寝殿。膈应老四,还不容易。他这肚子无非再挺上几月,到时候总归是要卸货的。可四哥那年纪,是时光流逝,再难减缓。一想到此处,胤禩恨不得皇帝立刻再将上辈子故技重施,搭炉炼丹,看吃不吃得死他。
幸而胤禛有了一世经验,断不会重蹈覆辙。为今之计,只得调养生息,以求长寿。毕竟这辈子,不少人事皆有些微改变,皇上深信这一生定会不同。
待胤禛自我开解之后,便又换上一副笑意进屋了,“老八,你身子重,就不必列席寿宴了。”
“四哥大寿,臣弟怎能缺席?”胤禩心想:皇后定然设局,爷怎有不自投罗网的道理?没人算计爷,爷怎么弄掉肚子里这块越长越大的肉呢。
胤禛端详了胤禩片刻,眯起眼问道,“老八不会是想见见弟弟们吧?”
胤禩闻言顿时厉眉凛目。
皇上却转而笑了,“八弟若想念他们,朕安排就是。”
胤禩很想一口啐在老四脸上,但最终忍下了,坐在一旁,再不理会。
胤禛哪里瞧不出他是真动了气,以老八如今这大腹便便之姿别说兄弟们,就连太监宫女都不愿多见,不然也不会憋在屋里走动。
“你别动气。”胤禛一边劝着,一边蹭到胤禩身边坐下。
“放心,四哥的小阿哥稳着呢,动不下来。”感受着皇上越来越靠近的气息,胤禩无比的腻歪。
“可不是朕一人的阿哥,是咱俩的小阿哥。”皇上倒是浑然不在意胤禩的不耐烦,揽上老八如今圆了几圈的腰身问道,“昨晚见你睡的不好,这会靠朕身上歇歇。”
胤禩斜了斜皇上,说道,“臣弟精神倒是还好,就是这小腿有些涨,碧云笨手笨脚,总是捏不舒坦。”说罢,胤禩直接蹬了鞋把小腿抬起放到皇帝膝头,“皇上四哥,可愿帮弟弟舒坦舒坦。”
胤禛讪笑,心道要是换了别人,朕这会早就把这蹬鼻子上脸的家伙掀翻在地了。若是换了别的时候,他也自有办法让老八这只狐狸舒坦。可偏偏就是这人,挺着肚子,是说也说不得,欺负也欺负不得。胤禛摇摇头,还就真的给胤禩捏了起来,心里念叨着: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当得了天子,也疼得了弟弟,看老八生产之后,朕怎么连本带利统统找补回来。
两日时光,转眼而过,正是雍正三年的十月三十,皇帝寿辰。
当日,皇帝御殿之上接见王公,受百官朝贺。未时三刻,在乾清宫设下家宴。
皇后要与皇帝同来,便来得迟些,最先到配殿等候的正是携着惠嫔前来的敬妃。不过多时,延禧宫的富察贵人并安贵人也一起来了。
富察氏一贯的看不起安陵容的出身,但无奈今时不同往日,她俩已是平起平坐的贵人,而在皇后跟前只怕这温柔可人、心思纤巧的安贵人还更得中宫赏识一些。
因而富察贵人入了配殿,给敬妃惠嫔施礼请安之外再无二话,只坐着喝茶。倒是安贵人向惠嫔柔柔笑道,“最近两月,陵容没去咸福宫看望眉姐姐,请姐姐莫怪。”
“安妹妹勤练歌舞,乃是为圣上解忧,本宫怎会怪罪。”沈眉庄心知这些日子安贵人频频出入景仁宫,看来是颇得皇后喜爱。如今后宫之中,嫔妃凋敝,她们姐妹几人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一次,也只能各谋出路了。
富察贵人在一旁暖着手,听到这里哼笑道,“哎呦,这么说来惠嫔封嫔也有数月,怎还挤在咸福宫呢?”
敬妃见她话带讥讽,只得出言抵挡道,“这半年来,太后重病,西北动荡,皇上日日以国事家事烦忧,惠嫔贤惠纯孝,怎会计较这些自身得失。”
安陵容附和道,“眉姐姐令名后宫皆赞。皇后娘娘也已在皇上跟前请愿,正在另辟宫室,想来开春便能入住了。”
“哎哟,只怕到时候那位一动,皇上就把这事又给忘了。”富察氏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肚子,如今后宫里皇上惦记着的也唯有储秀宫了。
这话音刚落,欣贵人便也来了,而与她携伴而来的却是自年氏倒台之后久未露面的曹贵人。这两人一个年资深厚,一个玲珑心肝,甫一进门便嗅出了屋内不同寻常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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