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逸默不作声,视线盯着红绸上的几串珠链,神情平和。
林杏言将手机揣进包里,勉强一笑:“还没选好?”
程家逸微微一笑:“我不擅长挑东西,你来决定吧。”
林杏言也不推辞,挑了正中一串颜色较深质地水润的交由柜姐打包。
等候之际,程家逸看着她躲闪的眼神,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离开?”
林杏言回神,摇摇头,“不碍事。”
程家逸也没再追问,方才那个男的,傻子都知道跟林杏言关系不一般,但不难看出,林杏言挺烦他的。
他庆幸,却也不安。
从小到大,他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的感情,父亲经常教导他要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稍有不慎流露出的半点情绪,都有可能成为受制于人的把柄,他扪心自问践行的不错,可这种自我折磨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高中他沉默寡言,未向林杏言吐露半点心思,现在她凭白遭祸,孑然一人,他亦只敢以朋友的身份近之,从前他畏惧家里,现在他独当一面,再不必受制于父母,已经有足够能力护她周全。
“谢谢你帮我忙。”程家逸顿了顿道:“晚上,可以请你吃饭吗?”
林杏言本想推辞,可瞥见镜片下他不容抗拒的眼神,神使鬼差点了头,“……好。”
坐在程家逸那辆黑色红旗的副驾上,林杏言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听他柔声说:“想吃什么?”
林杏言:“都可以,我不挑的。”
程家逸凝视着她的侧脸,稍加思索道:“那就去七中附近转转吧,我记得你爱吃学步桥路口那家米线。”
林杏言心里咯噔一声,面上笑的从容,“你记性真好。”
自从毕了业,林杏言已经很久没回过母校了,七中变化不大,此刻正值放学,穿着校服的学生正三五结伴步出校门,步行十几米的位置就是小吃街,也是高三需要上晚自习的学生们解决温饱的地方。
林杏言记得附近原本还有个夜市,后来城市规划给取缔了,以前她跟翟燕吃完饭,总爱过去逛一会儿。
目之所及,皆是回忆。
那家米线店还开着,程家逸竟然晓得她喜欢什么口味,两个成年人往学生堆里一坐,林杏言顿时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连碗里的米线都跟着香了不少。
人在吃饭的时候戒备心是最轻的,程家逸趁机跟她聊天,跟她叙旧,林杏言也不抵触,就着他的话题与他畅聊,笑起来时眉眼弯起,手背掩面,青涩如从前。
程家逸很想趁现在跟她表明心意,可他不敢冒然行事,林杏言现在的情况太过敏感,急于一时只会吓到她。
吃完饭已经快七点了,林杏言表示要回店里,程家逸开车送她,今晚愉快的相处让林杏言放松了警惕,听着电台的情歌身心愉悦。
车停在梧桐雨附近的空车位上,林杏言道过谢正要下车,无意间往店门口一瞥,整个人都僵住了。
程家逸见她手握着门把手迟迟不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何非正孤身一人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招牌幽暗的灯光打在他冷峻的脸上,一圈黑色眼线徒增邪气,眼中更是阴郁凝雨,令人不敢接近。
林杏言心中升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不会从她挂了电话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坐在这等她了吧。
看台阶旁数不尽的烟头烟灰,应该就是这样了。
程家逸认出了何非,却不急于指认,反而问她:“你们认识?”
林杏言面露难色,迟疑几秒后道:“是,牌友。”
“牌友。”程家逸觉得有意思,轻笑了声,试探地问她:“下午给你打电话的那个男人,是他吗?”
林杏言不语,已是默认。
程家逸再问:“他在追你?”
回想起何非的种种行为,林杏言神情复杂,“……是骚扰我。”
程家逸莞尔,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别怕,我帮你把他赶走。”
林杏言大惊失色,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不用了!我不去店里了,我回家。”
程家逸意味深长地瞧着她:“那他明天再来骚扰你,怎么办?”
怎么办?
林杏言沉默着,手抚着包上的珍珠纽扣眉头微蹙,“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程家逸什么也没说,依言把她送回了家,说了几句关怀话后,驱车走了。
林杏言在家里几乎是坐立不安,她不知道何非有没有离开,他也没再给她打电话,似乎每次他发神经,都要让她烦闷好一阵。
晚上九点多,林杏言换了衣服骑着自己的摩托又去了趟店里。
何非已经走了,徒留一地待她清扫的烟头和烟灰,她松口气,心里暗自将这没素质的家伙骂了一顿。
一连小半月,何非都没再出现,林杏言乐的清净,平日做生意打牌,心态重归平和。
看来何非也不是那种恬不知耻的人,早知道这招有用,她早虚晃一枪不得了,白被他烦这些时候。
下午常倚兰又叫她去凑数打麻将,工作日闲逛的人少,林杏言欣然应允。
这阵子常姐棋牌室火爆,几乎每个屋都有人吆喝,客厅走廊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林杏言轻车熟路进屋坐下,长腿一叠,头发一拢,扫了其他二人,“常姐呢?”
“收钱去了呗。”张霞举着化妆镜涂口红,小镜子啪的一叠,装回包里,“有钱的闲主儿还是多呀,你常姐这小店本来就是开着供自家姐妹玩的,现在生意蒸蒸日上,比你那服装店还赚呢!杏言妹子,馋不馋?”
林杏言笑的眼睛弯起,“哪能不馋,馋死我了。”
张霞染着豆蔻色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麻将,似笑非笑地看她,“杏言,你跟常姐那外甥,没联系了?”
林杏言眼神淡漠,唇珠轻抿,似是毫不在意,“我与何总萍水相逢,本来就没什么好联系的,我身份特殊,人家保不齐要避嫌呢。”
王桂娴听罢笑了两声,“哪能跟你避嫌呢?小非那么狂妄自大的主儿,准是在你个小寡妇这碰了钉子,面上过不去,藏起来了!”
林杏言嘴角扬了扬,无论何种缘由,只要他不再闯进她的生活就是好事。
不一会儿常倚兰回来同她们玩了几把,新买的戒指在阳光照耀下金光灿灿,口中滔滔不绝跟她们闲聊,除了日常鸡毛蒜皮时,顺带提一嘴自家出息的外甥,听说又谈了外省的大买卖,这阵子也是忙碌不堪,连她这都很少来了。
“别看小非平日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真有正事,他能比别人多出一百个心眼!六条!”常倚兰甩出张牌,语气嗔怒,却又带着几分宠溺,毕竟是自家亲外甥,他风光,连带着旁亲也有面子。
其他几人不置可否纷纷附和,林杏言趁着打完一把码牌的空档端着保温杯出去倒水,途径对面虚掩的一间,意外听到熟悉的声音。
“宗哥今儿手气绝了!晚上必须请喝酒!咱几个偷摸去,可不能让何总知道……”
“何总知道也没事!谁不知道宗哥现在是何总身边大红人,宗哥以后可别忘了在何总面前帮兄弟几个美言两句啊!”
“哈哈哈,没问题没问题!小吴你去帮我买包烟!”
一身材瘦小的年轻人爽快应下,起身一把拉开门,跟抱臂立在门口的冷艳女人打了个照面。
“美女你找谁?”
林耀宗正跟几个男的在里边打牌,多日不见变化还是挺大的,原来他当保安那会儿卑躬屈膝惯了,见谁都赔笑脸生怕得罪人,如今成了大公司老板亲信,一身名牌,精神抖擞,连使唤人的德行都跟何非如出一辙。
坐在林耀宗身边的寸头不怀好意的吹了声口哨,调儿刚起一秒,林耀宗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吹你麻痹,这是我姐!”
“真巧啊,姐你也过来玩啊?”林耀宗赶忙绕出椅子跟林杏言打招呼,屋里其他人也赶紧赔笑脸叫姐。
林杏言冷眼扫视,皮笑肉不笑,“哟,耀宗,变化挺大的呀,你们何总对你不赖啊。”
“嘿嘿,托你的福……”林耀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屋里常姐几个还在等她,她本来也没想耽搁时间,端起杯子正打算走,无意扫了眼牌桌,瞅见压在牌下的红票子,脸色大变,“胆肥了是吧?赌博犯法,知道吗?”
林耀宗支支吾吾,“知道知道,这不就随便玩两把嘛!老话怎么说来着,小赌怡情……”
“林耀宗!”林杏言瞪着他,语气严厉:“你找着体面工作是好事,但什么该沾,什么不该沾,自己掂量清楚,别让你爸妈寒心。”
再度回麻将桌上,林杏言打的心不在焉,林耀宗这个势头让她隐约担心,回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仍让她心惊胆战,林耀宗刚接触不久,只图好玩,还不晓得上瘾后的厉害,可以后呢?
林杏言觉得肯定是何非把他带坏了,林耀宗以前憨头憨脑的哪儿懂这啊。
对此她也只能干着急,林耀宗找着高薪又体面的工作全家都高兴,自己总不能这时候劝他辞职吧?
码牌时瞥一眼手机,显示有一条未读微信消息,打开一看,是程家逸,约她这周末去茶楼喝新到的茶。
林杏言没回,默不作声把手机扣了。
似乎从自己陪他挑礼物那天开始,程家逸对她的关注愈发频繁,时不时的找她聊天,或者约她出去散步喝茶,林杏言应约过几次,俩人并肩走在公园垂柳成荫的清凉小道上,宛如一对情侣。
聊到开心处她侧头看身畔人,金丝眼镜遮不住的斯文内敛,一如当年令她心动的少年模样。
大概这就是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绝他的原因,哪怕知道二人绝无可能,哪怕自己境遇残酷,她仍心存一线贪婪,想重温青春期最美好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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