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八年如白驹过隙,我已经十七了,可是我从来不着急。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我的雁子哥一定会回来娶我的。
如今虽然晚了些,但是你看,他依旧是来了。
犹如这盛夏一般,照亮了我的生活。
“稷公子!”
身旁的尔雅见我羞红了脸,晃着手昂着头,蹦蹦跳跳的大叫。
我好似作弊被抓了一般,惊慌的拉她。
然而为时已晚,银杏树下的三人终是回过了头。
爹笑呵呵的,姨娘则是不以为意。
稷晏清惊讶于我的出现,立刻站了起来。
我羞的脸好似要滴出血来,稷晏清倏然见到我,尴尬的笑了笑。
只有尔雅一个是心急的,拉着我去了他们那处。
爹见我来,开怀大笑的晃着手中的折扇,笑看我们两个的神情,
“你说晏清也是见过世面的,这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言毕他站了起来,带着姨娘便就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着,
“好好聊啊!好好聊。”
所有人都走了,唯剩我们二人。
我低着头,双手不自在的勾在一起,打死也不敢抬头看他。
“好久不见啊……”
半晌,开口的终归是他。
印象里他的声音清丽洪亮,变声之后,却低沉了许多,听着更觉婉转撕磨,带着磁性,透着情谊。
“雁子哥……”
我的声音越发的轻,轻的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噗呲……
头顶传来了他的笑声,一只大手抚上我的头顶,温柔的揉了揉。
“你呀,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傻。”
我不乐意了,抬起头,对上的是隐在阳光下那温柔如水的杏眼。
我一时呆了。
隐隐约约,那封尘已久的悸动,好似要重见天日了。
那温柔的眼睛,渐渐的眯成了一条缝,他开怀的捏了捏我的脸,笑道,
“还是那么肉乎乎的。这么多年,除了身量高了些,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
我羞的急忙低下头,
“变了……你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
他拉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手里,笑道,
“雁子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的小傻子哦~”
我忍着羞,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伸到我的颈上,轻轻抬起了我的头,
“只怪当初看上了你这个小傻子,风里雨里的,无论多久,我还是要来找你的。”
我心里甜的发腻,不敢看他,
“风里雨里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
他笑的克制,却是眼里心里满是欢喜。
他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起初惊慌不已,却又觉得,我们总归是要一辈子在一起。
我迟疑片刻,最终鼓起了勇气,环住了他的腰。
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只要我们珍惜日后的每一个日夜,那这一生,我便无怨无悔。
时局动荡,爹担心夜长梦多。
正巧我唯一的哥哥苏哲的婚事就在那个夏天,爹便做主将我们兄妹二人的喜事一起办了。
哥哥比我大四岁,和稷晏清同龄。
当年姨娘进府便一举得男,好不风光。
可是我娘却毫不在意。
要不是爹借着酒劲,或许也就没有我了……
上一辈的是是非非我也是不懂。
只知道娘因生我而过世,爹说是我克了娘的命。
当年要不是稷府出手相救,或许我也就被爹扔了。
稷夫人可怜我,以过继的名义,把我养在了稷府。
直到八岁稷夫人过世,稷晏清随稷老爷去了南京……
少时的苏哲备受爹宠爱。
爹是没文化的,于是从小便就督促苏哲读书。
苏哲省立中专毕业后,爹又倾其所有送他去日本留学。
我的新嫂嫂,是哲学系教授的女儿。
她是个有新思想的女性,跟我不一样。
稷老爷身体不好,稷晏清独自回开封。
婚事是他张罗的。
八抬大轿把我抬进了稷家在开封的旧府。
我的哥嫂却选择了西式的婚礼。
一身西装,一袭白纱,在唱诗班悠扬的歌声里,对着神父对着上帝起誓。
今生今世,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我记得那日忙活到半夜,我们两人局促的躺在一张床上。
他吹熄了烛灯,我就着月光,看到他的身影在我身侧安静的躺着。
我紧张不已,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红色纱帐。
而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吓得我直往后缩。
“噗嗤……”
我听见他又笑了。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激,尴尬的羞红了脸,不自在的重新躺好。
身边的人沉声一笑,往我身边靠了靠。
我紧张的浑身僵硬,却不敢再动。
他的手伸过来,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眼睛滴溜溜转,呼吸急促,又不敢太大声,紧张的瞬间浑身都是汗。
“哈哈哈哈哈哈……”
稷晏清终究是忍不住笑了,他直起身子垂目瞧着我,左看看又看看,笑道,
“你紧张什么呢?如今都是我稷家的媳妇了,还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
他笑着刮刮我的鼻子,耳鬓厮磨,我更紧张了。
我急促的呼吸着,怯生生道,
“对不起……我……我这是第一次当人家媳妇儿……我……”
“噗呲……”
他笑的开心,抚摸着我的脸颊,眸子里温柔如蜜,
“我也是第一次当人家夫君,没经验……”
我急忙点点头,一脸真诚。
他笑着又勾了勾我的鼻子,道,
“这辈子你我搭伙过日子,便就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你放心,夫君绝不会笑话你。”
“我……”
我脸颊发烫,红的要滴出血来。
他低下头,朝我靠近。
我的眼睛瞪的溜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我直愣愣的瞧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他的眉眼,他纤瘦的尖下巴,月光下洒在脸颊上的睫毛阴影……
我浑身发抖,喘不过气。
他柔软的唇落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诉说衷肠。
在月色下,浪漫的让人沉溺。
我一时呆了。
他磁性的笑声在我耳边轻响,轻轻的在我身边躺下。
我仍是没有回神。
“今日的婚礼,你喜欢吗?”
他一只手放在后脑勺,与我一样望着头顶的红纱帐,喃喃问道。
“……喜欢……”
半晌,我回过神,羞涩的点点头。
他微微一笑,没说话。
我胆子大了些,扣着手说,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和哥哥都成亲了。只是他们洋气,婚礼都是在教堂里。”
“你喜欢西式的?”
稷晏清似乎有些意外。
“……倒也不是。只是听哥哥念过他们的誓词,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远……”
念着念着,我又害羞了。
也不知为何,即使是羞涩,却也觉得这样直白的表白让人艳羡。
我的声音越发的轻,
“就觉得……很浪漫……”
稷晏清笑着,拉起我的手,道,
“倒是不成想,你心里还有这样的小鹿乱撞。等跟我去了南京,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你会不一样呢。”
我没有挣脱他,紧抿着嘴,却不由自主的勾起了笑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稷晏清扳过我的身子,我们两个就这样面对着面,互相凝望着。
他眼里灿若星辰,一字一句。
即使是轻语,却带着无与伦比的浪漫和赤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喃喃的重复着。
“这中文的誓词,岂不是更浪漫?”
我甜蜜的垂目,他凑近了些,将我抱在怀里,
“今生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远……”
八月中旬,我跟随稷晏清踏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车。
没想到的是,全家人都来送我们。
就连成日里不知所踪的苏哲也带着嫂子来了。
苏哲是个自来熟,自从稷晏清回来,他便“过于”频繁的出现在了府上。
每次稷晏清来看我,他便会“凑巧”出现。
聊着聊着,便就自作主张的勾肩搭背起来。
后来我嫁去稷府,他便不能那么轻易的来找稷晏清了。
我记得结婚第二日,早饭的时候,稷晏清便问过我苏哲怎么样。
家里姨娘对我从来便是冷冷淡淡,无甚感情。
苏哲虽然成日里不着家,不过对我还是蛮好的。
小的时候我回到府上,姨娘嫌我是个累赘,但是苏哲却不觉得。
他倒是打心眼里把我当自己的亲妹妹,有什么好的吃的穿的,都记得给我带一份。
他去日本留学,也总是寄些有趣的小玩意供我玩乐。
我总觉得,他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可是是个心细的。
稷晏清听我说完,若有所思。
不过这些事情我也不懂,便也不再追问。
嫂子叫沈碧君,人高挑漂亮,不像我个子瘦小,却一脸的肉,明明十七八了,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她拉着我的手,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又给我准备了不少衣服。
我不甚明了,而她却语重心长道,
“南京不比开封,妹夫又是大学生,思想开放。你还是一副旧清的袄裙和刘海,难免格格不入。”
我听罢拨着自己一大拇指长的刘海,再看看穿着暗纹旗袍的沈碧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转头看向稷晏清,苏哲正拉着他不知在聊什么。
不过这一段时间,他整个人都严肃了许多,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爹和姨娘过来到我身边。
爹神情复杂,又是伤感又是高兴的。
他看着我,眼眶微红,叹了口气道,
“闺女终归是要跟人家走的,好在晏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娘她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爹……”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见他难过,自己也跟着酸了鼻子。
姨娘见我们二人如此伤感,赶忙上前安慰,
“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儿子也娶了好媳妇呀。”
沈碧君在一旁笑着,也不多话。
姨娘今日倒是格外热情,拉着我的手说,
“去了南京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她继续道,
“晏清答应去南京给你哥找个差事,到时候你可是要帮衬着你哥哥啊。”
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一时有些茫然。
我爹见姨娘哪壶不开提哪壶,厉色道,
“苏哲是苏哲,荷华是荷华,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你干嘛让她操心这些。”
姨娘被爹吼得有些瑟缩,喃喃自语道,
“我不就提一嘴嘛……又不是让荷华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诶你还有理了?”
“荷华都这么大了,您还天天护着她,也该是让她见见世面才是了。”
身后传来苏哲的声音。
稷晏清过来拉起我的手,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等安顿好了,爹和姨娘随时都可来南京看荷华。”
“那还是你们回来瞧我们吧,”
爹晃着扇子道,
“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开封这地界咯~”
我点点头,
“那女儿会经常回来看您。”
爹见我乖巧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眼眶红了。
他拍了拍稷晏清的肩膀,道,
“荷华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当宝贝捧在手里。你定要照顾好她,若是他日让她受了委屈,我可是饶不了你。”
稷晏清郑重颔首,向爹鞠了一躬。
“女婿一定尽我所能保护好荷华,父亲放心。”
“嗯……”
爹声音微颤,努力的挺直腰板,状似无恙。
嘟……
身后的火车发出轰鸣,马上要出发了。
稷晏清见状,立刻拉上我登上了火车。
火车的轰鸣声吵得我耳朵疼,轰隆隆的开动了。
车下的家人随着火车往前走,我看见爹终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小的时候我曾埋怨过他将我送进稷府。
可回到家里,爹却也从未亏待过我。
平日里哪里会让我受半点委屈。
我记得那年秋日,晚上我睡不着起夜,远远看到爹的书房里还亮着灯。
我偷偷过去偷听,却听到他一人坐在书桌前,喃喃自语。
“玉玲……我想你……”
“玉玲……对不起……”
“玉玲……玉玲……”
爹好似是醉了,我隐隐的听见了啜泣。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是娘的生辰。
这些年,爹一直记得娘的生辰,娘的忌日。
每年过年过节,他总是会去祭奠母亲。
这一幕幕落在眼里,心里,我还如何能埋怨他。
或许爹曾经做了对不起娘的事,可是这么多年对我,对母亲,我也就渐渐释然了。
长这么大,我从未离开过开封这地界,更未曾离开过父亲。
一时情绪骤起,我不免泣下沾襟。
一旁的稷晏清揽过我,将我拥在怀里。
我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父母不在,但幸好,我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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