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的过,本以为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却在年末的时候,发生了双十二事变。局势动荡,政府里也充满了肃杀之气。
幸而事情十三日之内便解决,没有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至少这个年还是可以好好过的。
似乎政府的外交政策正在转变,苏哲格外的忙。
毕竟我和稷晏清还没有离婚,这是我嫁过来的第二个年。
年前稷晏清来瞧我,邀请我回稷公馆过年。
稷老爷病重,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年了,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也想让他看看孙子,我最终答应随稷晏清一起回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稷老爷。
几个月不见,老头子已经瘦的像皮包骨了。
我已经显怀,如今身形丰腴,四肢浮肿。
我挺着肚子去见稷老爷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可是眼神中却充满了感念。
我印象里的他,要么是痛失爱妻的悲伤,要么是壮志未酬的悲鸣,再或者便是怒其不争的愤怒。
我鲜少在他眼里见到如此温柔的情绪。
老爷子说不出话,却强撑着伸出手,我急忙抓住。
他颤颤巍巍的张口,挣扎半晌,一个字也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安慰稷老爷道,
“爹爹放心,我们一切都好。您就等着孙子落地,享天伦之乐好不好?”
稷老爷努力的想点头,却无能为力。
他混沌的眼睛湿润了,泪滴落。
我无法体会那种心情,或许是人之将死,对世间的留恋,对一生的遗憾吧……
稷晏清在一旁站着,不发一言。
他的痛苦很隐忍,而我却能感受。
孩子不久之前有了胎动,这个时候却格外的安静。
或许孩子也在心疼爷爷,希望爷爷一切都好吧……
年夜饭是我和稷晏清两个人吃的。
或许是看在我是孕妇的份上,陈妈烧了一桌子的好菜。
我没什么胃口,却也不愿意苦了孩子。
现在我一切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对稷晏清,我已经没有了期待。
我下定了决心,等过完年,我就收拾东西启程回开封。
我不晓得,该怎么跟稷晏清讲。
他或许不在意我,可我却不知道他会否在意孩子。
这毕竟是他的孩子,若是我这么一走了之,都不让他见上一面,他会不会生气呢?
“你最近……还好吗?”
最终,还是稷晏清先开的口。
“嗯。”
“你注意身体。”
稷晏清小心翼翼,想关心我,却又怕伤着我。
“嗯。”
我没说话。
最近他应该挺春风得意,毕竟从职员升成了科长,负责统筹秘书处的人员分配。
这升迁速度应该算是快的,难怪梁家人喜欢他。
若是能有这么个女婿,那简直如虎添翼。
想必梁素鸿在家受冷落了吧……
“你哥嫂……最近也好?”
稷晏清问。
我没说话。
苏哲最近神秘兮兮的,他的书房就连沈碧君也不让进了。
偶尔沈碧君动他的东西,他也会生气。
最近他总是没来由的晚归,也不是出去应酬,问他什么他也不说。
甚至他连和梁素鸿都淡了些。
估计也跟稷晏清和梁素音有关吧。
就算他表现的没什么,梁素鸿那种多疑的人会安心吗?
半晌,我点了点头。
稷晏清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
“明日,让我送你回去吧……”
“……”
我抬起头,眉头微蹙。
如今我们二人相处,皆谨小慎微。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而他却也小心翼翼,好似生怕惹恼了我。
我不想让他陪我,却又不想苦了自己和孩子。
为了孩子,稷晏清甚至愿意开公馆的车去接我。
我轻抚肚子,点了点头。
稷晏清好似松了口气,笑了笑,给我夹了个鸡腿。
我见他热络,竟然心里又暖了一点。
那种感觉,好似小心翼翼的接近,然而心里的炙热早已抵挡不住。
我有一顺的恍惚,就像面前的稷晏清,还是那个梦里的人儿。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埋头喝粥。
我怕自己激动的情绪被稷晏清看到。
叮铃铃……
家里的电话铃响了,陈妈接过,神色却为难了。
“谁呀?”
稷晏清问。
陈妈捂住话筒,压低声音说,
“是梁公馆。”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方才那一瞬的温暖好像是假的,充满了讽刺。
气氛瞬间尴尬,稷晏清似乎不想去接。
陈妈见状,压低声音道,
“是梁部长的电话。”
稷晏清无奈,我继续埋头喝汤。
他起身去接电话,过了一会儿回来,深感愧疚的说道,
“荷华,我……需要去一趟梁公馆,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我的心麻木了,点点头。
我没看他,却听到他颤抖的呼吸,好似藏进了千般不舍,万般伤痛。
沉默片刻,他转身走了。
我抬起头,看到了他挺拔的背脊,眼泪簌簌而落,模糊了视线。
我一个人在餐厅待到了快十点,稷晏清依旧没有回来。
我彻底绝望了,起身最后去看了一眼稷老爷,让家里的司机把我送回了苏哲和沈碧君的公寓。
到楼下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一身黑色长衫,带着黑色圆帽的苏哲。
他神色匆匆,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我没叫他,他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我。
我见他拐进了楼栋,才慢慢走了回去。
当我进门的时候,苏哲已经快速的换了衣服,是平日里他在家里穿的便服。
他似乎很意外我竟然这个时候回来,我强颜欢笑,没有多言。
我看到茶几上有熄了的烟头,又有报纸,苏哲道,
“你嫂子睡了,我没睡意,看会儿报纸。”
“哦。”
若不是方才我见到他行色匆匆,我或许会真的相信他的话。
沈碧君在房间里休息却也是异常,平日里她睡觉很晚,晚上还要给桥松喂一次奶,然而今日十点多就睡了,着实是奇怪。
我也没多问,便打算洗漱睡觉。
苏哲见我的颓色,知道或许我又和稷晏清闹了不愉快,没有多问。
他回到茶几旁,继续看报纸。
我洗漱完毕,回房间之前对他说,
“哥,你帮我买张车票吧。”
苏哲放下报纸,我说道,
“买三月份的吧,我想趁这段时间收拾收拾东西,顺便再看一眼南京。”
苏哲略感意外,半晌后点点头,
“好。”
当稷晏清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彻底躲开了他。
我不愿意见他。
他每次来,如果我在家,我就把自己锁在房间。
无论是他还是苏哲,或者沈碧君让我开门,皆不管用。
家里的气氛有些诡异,苏哲一个人鬼鬼祟祟就罢了,可沈碧君似乎也有自己的事情。
沈碧君辞退了刘阿姨,还说希望我把桥松也带回开封。
我很累,没有心思去思考其他。
若是要我带两个孩子回去,那我就必须在这边把孩子生出来,做了月子才能走,否则这一路要多危险啊。
苏哲给我买的票是三月底,或许这票是用不上了。
可是我也不知怎的,却仍是把这票留了下来。
当做一个念想也好呀。
最后一次稷晏清来的时候,只有我和沈碧君在家。
我见到他立刻转身走了,稷晏清在后面拉住了我的手。
“……”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
全然的麻木或许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盯着我,我有一种错觉,好似他突然变回了最初的他。
在我面前没有一层纱,就是最本真的他。
他神情痛苦的好似流着血,嘴角颤抖着,期盼着我有哪怕一丝的反应,一丝的触动。
我神色默然,一言不发。
心在滴血,却面上无波。
他盯着我许久,仿佛蜡烛突然熄灭了一般,眼里的光瞬间消失了。
我浑身麻木,走路都是虚浮的。
两厢无话,却就像大雨滂沱,大雪纷飞,两人都在经历着煎熬折磨。
稷晏清终是不愿意放弃,他的手突然用力,弄得我生疼。
我吃痛的皱眉,只听见他深沉的声音说道,
“荷华,你愿不愿意等我?”
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是异想天开。
自己为了权势去讨好梁家小姐,又奢望我能不为所动。
好没意思。
他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我觉得,自己从前真的瞎了眼,竟然没看出他那出尘外表之下肮脏的心。
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眸中卑微的祈求和绝望的渴望。
好讽刺。
我轻笑,掰开了他的手,转身进了房间,反锁了门。
等,等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等了他17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如今他又让我等。
这次是等多少年?
我麻木的躺倒床上,闭上了眼睛。
门外的稷晏清什么也没说,沈碧君也是沉默。
外面安静了许久,我听到了关门声。
那声音如此沉重,好似关上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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