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窖里待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天亮,我确定那些日本人都走了,我才从地窖里爬了出来。
这一日,外面狂风骤雨。
我很久没见过开封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是老天也在可怜苦难的老百姓吗?
我听到很远的地方哗啦啦的大雨声,又好似有大水漫灌的声音,终是觉得不妙。
我顾不得被日本人翻得乱七八糟的家里,拿起房间里的油纸伞便想出门。
啪啪啪……
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惊恐的停下脚步,见到外面站了个男人。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身量不高,体型魁梧,带着一顶黑色的圆帽,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穿着一件白色褂子,腰间赫然别着一把□□。
我惊恐的往后退了三步,立刻抄起了剪刀,惊慌的问道,
“你是什么人?”
那人见房间里有人,神色一凌,立刻转身关了院门,直径走进了屋内。
“请问你是苏荷苏小姐吗?”
那男人声音低沉,阴森可怖。
“……”
我慌张不已,却又无比惊讶。
我一时间不知该回答他是或者不是,他见状,立刻道,
“苏小姐,我奉上峰的命令,接您离开开封。”
我一时蒙了,全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见我无动于衷,立刻说道,
“苏小姐,现在开封形势危急,你赶快跟我走!”
说罢,他拉起我的手腕,就想把我拖出去。
我惊恐万分,本能的挣扎,手里拿着剪刀胡乱的挥,嘴里惊叫道,
“你是谁?你干嘛抓我!”
那男人见我手里有凶器,立刻上前掰过我的手腕,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剪刀抢了下来。
我被他弄得生疼,捂着手腕躲到一边,惊恐的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男人好似很急切,见我挣扎,又很无奈。
他犹如困兽一般的看着我,叉着腰走来走去,似乎聚集了极大的怒气,可他却没有发作,最后无奈道,
“苏小姐,我也是完成任务。如今政府已经退到了郑县,开封已经失守。我们一群人来了开封许久才找到你,这会儿你就别多想了,赶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行!我不能走!”
我倔强的摇头,忍着泪怒道,
“瀛洲和我爹还在开封,我要去找他们!”
说罢我不理那男人,拿起我的油纸伞便向外走去。
那男人见我不听劝,不耐烦的怒道,
“不行!你现在不能去!”
他拦住了我,说道,
“黄河决堤了!开封已经淹了!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翁。
我犹如电击,应声顿住了身子,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那男人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说道,
“为了阻挡日军的进攻,第八师昨晚挖开了花园口,如今黄河漫灌,整个开封县都淹了!你现在去只是去白白送死!”
我震惊的后退了两步,不可思议的摇着头,那男人愤恨的说道,
“我们一起六个人,只有我一个在这附近。我同伴全都失踪了!”
我无动于衷,那男人怒道,
“苏小姐!如果我们再不走,河水早晚也会灌过来,到时候我们一个人也活不了!现在就跟我走!”
“我不要!”
我突然爆发出了绝望的怒吼,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无法接受,我的瀛洲,我的亲生儿子还在开封。现在让我一个人走,我如何走得了?
我突然怨恨上天。
我愿意拿自己性命去换瀛洲的性命,为什么老天就是不允许!
“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去找瀛洲!”
我全然无法理会那男人,自言自语,形同疯癫。
这种情况下,谁还会有理智,谁不会疯?
不行……
“就算是死……我也要跟我儿子死在一起……我要去找瀛洲……”
我发疯似的向外冲,突然后脑一记重击,不省人事。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手推车上。
车行在土路上,坑坑洼洼,极不舒服。
我的后脑还是生疼,想爬起来,却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车停了,我坐起来看见那男人走了过来。
我慌张的向后缩,那男人看了我一会儿,说道,
“把你打晕也是没办法,要不然我们两个现在都淹死了。”
他这么说,我才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
他见我哭了,不耐烦起来,
“苏小姐,你别为难我,我也是完成任务。跟我一起来那五个组员,估计都死了,我也没疯是不是?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走行不行?”
我怨笃的盯着他,知道落在他手里,我肯定是逃不掉的。
我需要回去,我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儿子和父亲。
还有尔雅,她是否还活着……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开。
我沉默许久,小声问道,
“我们现在在哪里?”
那男人道,
“我也不知道,应该离许昌不远吧。”
我蹙眉,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那男人走到我身后,推起了车,说道,
“重庆。”
因为花园口的决堤,阻碍了日军的进攻,我们一路,竟是没有受到日军的袭扰。
因着日本大举进攻,平汉铁路也陷入了瘫痪。
那男人只能带着我,沿着铁路向南走。
一路上,我精神萎靡,神色木讷。
泪都哭干了,也觉得人生无比的绝望。
带我去重庆,去重庆干什么……
我没有兴趣去重庆,我只想回开封。
一想到生死未卜的瀛洲,我就疼得浑身发抖。
我常常梦魇,梦见瀛洲小小的身躯漂浮在大水上,没了生气。
就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
失去了瀛洲,就像失去了一切。
这一年经历的种种,如今回想,跟失去瀛洲比起来,其他都不算什么。
我甚至在想,就算是瀛洲的尸体,我也要见到。
我可怜的孩子,我自私的把他带来这个悲惨的世界。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跟着我奔波,承受着我的痛苦,到头了,竟然失去了妈妈……
我像失去了生气的人偶,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那男人,毫无目的的向南走。
那男人一路上并不照顾我,嫌我走路太慢,像个累赘。
要不是因为他的任务,或许他早就抛下我一个人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不带我进城市。而是每到了一座城,他就绕开,继续南行。
我一路上与他不言不语,他见着我,也越来越急躁。
时间久了,就好似我是他的奴隶一般,稍微慢一点,就会被他呵斥,甚至有的时候拉拉扯扯,似乎对我的举动厌烦至极。
我没兴趣跟他争执。
如今是我人生最为晦暗的时刻,我时常在想一死了之。
有的时候,在路上看到尖利的石头,我便想捡起来,想拿它隔开我的手腕,就那么感受生命的流逝。
可是我心里依旧有那么一丝的期望,走之前,我都没去开封看过,说不定,我的瀛洲还在什么地方好好的生活呢……
他需要妈妈。
如果他还活着,我怎么能抛下他一个人走了呢……
或许就是这么一点绝望的念头,支撑着我。我捡起石头,最终还是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那男人似乎有自己的烦恼,他每见到能打电话的地方,就会掏钱去打电话。
我往往站在不远处,听不见他的对话。
可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接通过,每次都打半晌,然后愤恨的把电话挂掉。
显然这个男人脾气不太好,似乎还有些暴力倾向。
我越来越怕他,可是却不得不跟着他走。
他嘴里总是带着脏字,让人不免反感。
我就这么跟着他走,一路上风餐露宿。
到了乡里才偶尔能住一次旅馆,最长去的,就是路边被遗弃的破败房屋,或者庙宇。
后来,那男人便越来越暴力。
我们两个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我把存折藏得严严实实,他并没有发现。
到了村镇,他偶尔会去袭扰还留在村里的老人。
抢夺财物,或者直接打家劫舍。
我曾反对他如此做,却得到了他狠狠地一巴掌。
自此,我便不敢多说什么了。
似乎是因为联系不到什么人,他大为恼火,这一路他好像就没顺心过。
有一次,我们终于到了一处河畔。
我想去洗把脸,便走去河边。
我把鞋脱了下来,把脚伸进河里冲刷。
那男人就在一旁的树荫下瞧着。
我不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的洗着。然而却渐渐发现,背后灼热的双眼。
我感觉不适,回过头,那男人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
盯着我的脚,盯着我的身体,就好似我在他面前□□一样。
我瞬间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幸而那日那男人什么也没做,可是对我来说,却提了个醒。
孤男寡女,在这样一个乱世。
他打家劫舍都不会有人来抓捕他,更何况他要是对我有什么想法,荒郊野岭,我还能如何?
我突然极度的后悔,若是我当初死命抗争,会否就摆脱了这个男人,留在开封寻找我的瀛洲。
那日起,我便暗自下了决定。
我要寻个机会逃跑,我要回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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