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放心我,担心我再偷跑。
第二日,便让人送我去了西边的西蔡屯,那边有家里的一个老宅子。
爹让人简单打扫了一下,便让我住了进去,甚至等不及过个年。
这年,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尔雅一天到晚的跟着我,好像监视我一样。
我食不知味,心里装的都是事。
我想去南京,也想去武汉,可是没有瀛洲,我哪里也去不了。
元宵节那日,我好似听到了天空中的轰鸣声。
抬起头,看到有飞机飞过。
远远的,我也看不到飞机上的标志。
或许是军队调动也未可知。
不久之后,就听尔雅说,西边的郑县遭遇了空袭,日本人的军机已经到了。
我心里不安稳,尔雅却好似不这么想。
她一边帮我从食盒里拿着菜,一边说,
“武汉和重庆也有空袭,但是鬼子还在江苏呢。一时半会儿打不过来,更何况还有黄河。黄河!”
黄河……
黄河也不是保命符啊!
然而焦虑的时间过得很快,不久后传来了台儿庄大捷,国人为之一振。
这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似乎城里的人们得到了安慰,原先的人心惶惶很快便就平静了下来。
毕竟不到万不得已,有谁会愿意背井离乡呢?
可是对我来说,一切变得越发的不同寻常。
尔雅说,家门口好似多了些鬼鬼祟祟的人,每天一早就在附近,到了晚上也不走。
每次她出门,都会有人跟着她。
她现在来的越来越晚,因为总是要想办法甩开那些人。
这让我觉得害怕,我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他们是针对我,还是针对谁?
我不免心慌,一心想回家。
可尔雅告诉我,爹不让我回去。
这些人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若是我贸然回去,生怕会有什么后果。
如此,我只能无助的一个人待在这个小院子里。
可是,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
5月19日,徐州陷落。
很快就有大批军队进驻开封,一时间整个城市充满了肃杀,街道再无人流,只有整装待发的士兵和钢铁坦克。
这是我第一次见如此阵势,方觉风云突变。
尔雅自然是来不了了,我一个人在小院子里不敢出门。
我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能力,这个时候早已顾不得其他,心里只能不住的担心父亲和瀛洲。
从那日起,轰鸣声不绝于耳。
天上的飞机,地上的大炮,一时间再也不见蓝天白云。
灰色,覆盖了天地。
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一次次的想出去。
然而在门口看到全副武装的士兵,手里是冰冷的机关枪,便不争气的退缩。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房间里无助的祈求。
我把照片翻了出来,一遍遍的抚摸照片上的人。
这个时候,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和家人在一起……
我太思念了……
思念我的孩子……
我突然想一死了之,可是没有见到瀛洲,我又怎么能去了呢?
我终于是把稷晏清给我的存折拿了出来。
这个时候,这些钱有什么用呢?
可是,到了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本存折,却好似有了一股魔力。
似乎有人在给我支持,支持我活下去。
我把存折贴身放在胸口,就好似是他的气息突然包裹住了我。
有一股绝望之中的温暖,竟让我留恋不已……
我这矛盾又不舍的情绪……实在是让人丧气……
我就这样在这个小院子里苟活。
这里像是一座孤岛,周围腥风血雨,而我在对家人对爱人的思念中强撑着度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炮火声越来越近。
甚至有炸弹落在了小院门口的路上,在土路上炸出了一个大坑。
小院里有个地窖,一旦炮火靠近,我便躲到地窖去。
直到后来,路上的国军士兵没有了,炮火声也远去了。
天阴沉沉的,总感觉,大雨将至。
我躲在门口偷看,见没有士兵了,便以为战斗结束,想打开门立刻回家。
可是还来不及行动,我却看见了日本旗子。
日本人在6月5日夜,攻开了开封的城门。
我瑟缩的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
日本人还没有到西蔡屯,我只能在地窖里躲着,心里祈求父亲带着瀛洲赶快跑。
而我自己,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不住的祈求上苍,若一定要死,就取我的命,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数,换瀛洲一命。
日本人进城,开始大肆搜刮,每一家每一户都不放过。
我知道,这或许是我的末日了。
我看过报纸,知道日本人的扫荡是什么样子的。
无论是男女老少,皆不可能活命,更何况是我呢……
我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我在家里翻出了一把剪刀,若是日本人要欺辱我,我一定会自尽,绝不给他们机会。
我甚至有一瞬间的解脱。
死了,就是一抔黄土,不用再受罪了……
我记得那日,我在门外听到了日本人的声音。
我立刻躲进了地窖,怀里揣着我所珍视的东西,手里死死的攥着剪刀。
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只要日本人发现我,我立刻自尽。
很快,院子的木门就被踹开,有鬼子进来了。
我躲在地窖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听见日本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紧张的冒汗,大气不敢出。
地窖的木板上有一条细缝,我看到了一个鬼子手持机枪小心翼翼的上前,他从我头顶走过,似是没发现地窖。
我惊惧的握着剪刀,早已大汗淋漓。
可是我不敢放松,生怕他发现我。
那几个日本人巡视了一圈,好似没有发现异常,便开始翻家里的东西。
我瑟瑟发抖的躲在地窖,不由自主的将手放在了胸口。
那里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无论何时,都要陪着我。
那几个鬼子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走,只得一直盯着他们。
他们的脚在地窖的木板上踩来踩去,其中一个人,终于发现了异样。
那人走过木板,迟疑片刻,又走了回来。
他拿脚跺了跺,又踩了踩,突然开口,指着我头顶的木板,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紧绷,攥紧了手里的剪刀。
可能,这就是大限将至了吧……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不是紧张,而是释然。
我好似突然明白了在监狱里见到的那个革命党,真到了这一刻,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可以放下了。
对于父亲的愧疚,对于瀛洲的疼惜,还有……
还有对于稷晏清的怨念……
是不是……都可以放下了……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等待最后的那一刻……
可是,我想象中的一切却没有发生。
上面有人大叫,那几个日本兵听罢全部都跑了出去。
我一个人躲在地窖,依旧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
我方才,是逃过了一劫?
我瘫坐在地窖里,突然激动难耐,我急忙把怀里的照片,车票和存折拿了出来。
我就着木板罅隙里透出的微弱的光仔细的瞧着照片里的父亲,瀛洲和尔雅,忍不住痛哭流涕。
我害怕日本人还会回来,用手死死的捂住了嘴。
再多的爱恨,也抵不住心底那一丝的牵挂。
如果还有机会,如果还有机会见到父亲,见到瀛洲,见到他,我一定会珍惜。
他让我给他一个机会,我会的。
我会等他,等到他可以跟我坦白一切的时候。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