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的伤不像荔知背上的那三鞭子,  短短数日就可愈合。李管事好算良心没有完全泯灭,考虑到黑火的受伤是为了“服侍”主子们,李管事特许黑火休息五日。

    少了黑火,  荔知所在的马厩就少了最大的一个劳动力。

    原本应该下值的时间,  荔知和荔慈恩还在马厩里努力工作,  而马厩外的天色,已经透着浓浓的夜色。

    荔知有意想让荔慈恩先回去睡觉,但考虑到她一人穿行幽暗的草甸不太安全,  最终还是作罢。

    “我们休息一会吧,  荔知姊姊。”荔慈恩放下扫帚,  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马厩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再把外边的草料搬进来就好了。”

    荔知看出她累得实在动不了了,  两人就在马厩角落一处还算干净的干草上坐了下来。

    荔慈恩把小小的头倚靠在荔知肩上,瘦弱的身躯随着呼吸而浅浅起伏着。

    “荔知姊姊……”她忽然开口。

    荔知温柔应了一声。

    “荔夏姊姊……到底是怎么死的?”

    荔慈恩望着马厩外平静的夜色,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伴驾南巡的时候,荔知姊姊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问?”荔知抚摸着妹妹柔顺的头发。

    “南巡之后,  荔知姊姊再也没有快乐过了。”荔慈恩抬起头,在丝丝缕缕飘荡的夜色中直视荔知的双眼,“即使她在笑,也好像是在哭。”

    “……就好像现在的荔知姊姊一样。”她说。

    荔慈恩长久注视着沉默不语的荔知,  好像一定要问个清楚。

    恰好此时,马厩外嘶嘶两声,一串零碎的脚步声打断了姐妹二人的交谈。

    披月而来的谢兰胥出现在马厩门口。

    “殿下!”荔慈恩叫了起来,她连忙拉着荔知从地上站起。

    荔知不慌不忙向谢兰胥行了一礼:“殿下。”

    “我刚从矿场回来,见马场还有灯火,  便猜你们还未走。”谢兰胥神色温和,同只有荔知在场时截然不同。

    透过马厩的门,荔知看到桃子坐在一辆牛车上候命。

    “殿下真是神通广大,我和荔知姊姊正是那两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的倒霉蛋!”

    荔慈恩笑容满面,神采飞扬,浑然没了先前的低沉模样。

    “我留下来帮忙,小荔姑娘随牛车先回去休息吧。”谢兰胥微笑道。

    荔知还未说话,荔慈恩已经像只欢快的小麻雀,雀跃地冲向马厩外的牛车。

    桃子看了一眼马厩门口的谢兰胥,驾车带着荔慈恩离开了马场。

    当马厩里只剩下荔知和谢兰胥后,谢兰胥环视四周,问:“还要做什么?”

    “把外边的马料搬进来,今天的差事就做完了。”荔知说。

    谢兰胥转身向门外走去。

    “殿下,还是我来吧……”

    快步追上谢兰胥的荔知遭睨了一眼,谢兰胥说:“你当然也要来。”

    谢兰胥抱起堆积在门外的一捆马料转身往里走去,荔知只好也抱起一捆马料追了进去。男女在力气上的悬殊果然无法轻易弥补,尽管她和荔慈恩从未偷奸耍滑,但当荔慈恩换成谢兰胥后,马料以之前的两倍速添加至空荡荡的马槽里。

    大约半个时辰,所有马槽里都铺满了马料。

    桃子送回荔慈恩后,去而复返,驾着牛车等在外边。

    “走罢。”谢兰胥朝外走去。

    荔知锁上马厩大门,在他之后爬上牛车坐定,牛车在一高一低的抖动中缓缓向前走去。

    “殿下是专程来帮我的?”荔知问。

    “顺路。”谢兰胥似乎是累了,半靠在牛车围栏上,倦怠冷淡的目光仰望着头顶夜空。

    荔知学着他的模样躺了下来,在他身边。

    满天夜色镶嵌着大大小小闪动的星斗,它们明灭不定的光辉在变化之□□同构成一幅气势恢宏的画卷。画的是广阔,是自由。在靛蓝的苍穹之下,笼罩着薄雾的仙乃月神山仿佛要刺穿天幕。山顶百年不化的积雪像一朵刚刚盛开的昙花,在夜色中独自绽放美丽。

    相较之下,牛车之上的他们何其渺小,何其庸俗。

    人死之后,会去哪里呢?

    就连最知识渊博的夫子都说,人死后会入轮回,会受阎王审判生前罪行。秦氏却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

    她盼望着死后还有一个世界能让她和双生姊妹相见,但她同时又用秦氏的话时时警醒自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弱者对自己的安慰,她想要获得公道,就必须自己去争。

    “我的手串还好吗?”荔知望着天上的苍穹,问。

    “吃得好睡得好,昨日我称量之后还长胖了。”谢兰胥说。

    荔知转头看着他,后者朝她挑了挑眉:

    “不是你问手串好不好的么?”

    荔知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她的目光聚焦在谢兰胥左边下颌的一片淤青上。

    由于角度问题,此前她一直没有看到这片淤青。

    很显然,这是今天新增的。

    “殿下,失礼了。”

    荔知坐了起来,抬起谢兰胥的下巴,仔细观察这片之前没看到的伤势。

    谢兰胥一动不动,任她打理。放松的表情仿佛很享受她的关心。

    以荔知的认知,这片一直向下延伸的淤青应当是某种挫伤。

    她无意揭开衣领察看更下方的伤势,但当她的手指无意中碰触到谢兰胥的领口时,谢兰胥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周身气息骤变,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荔知吃惊地看着他。

    他用力之大,让荔知感到一丝疼痛。但真正让她感到吃惊的是谢兰胥少见的强烈反应。

    一种如临大敌的冰冷和戒备出现在他脸上。

    似乎是她惊诧的目光提醒了他,谢兰胥松开了手,那种从未见过的表情像清晨的露水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琢磨出那表情的意味,只觉得好像看见了一只惊弓之鸟。

    “我说过,只学过几年的六艺。”

    谢兰胥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表情,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他漫不经心道:“有人愿意重新教我。”

    “谁?”荔知问。

    “一个好心人。”

    谢兰胥的回答让她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

    她对谢兰胥来说,也不过是稍微特别一些的好心人。

    德才兼备,深得人心的太子为他留下太多隐形的财富,那些聚拢在谢兰胥身边的人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投机,不可否认,他们都为他提供了许多帮助。

    而她,走在一条比他更孤独,更艰难的路上。

    “你想好了么,三日之内成为大丫鬟的奖励。”谢兰胥说。

    明显的转移话题,但荔知没有拆穿。

    “我以为我没有做到。”

    “虽说上任不到一天,但你还是做到了。”谢兰胥说,“说罢——我会履行约定。”

    关于这个要求,荔知早已想清楚。

    “殿下身份贵重,往后必然会去往更高的地方。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荔知也不禁想,若是以后殿下身边有了更懂殿下心意的人,我又该如何自处。所以荔知想请殿下答应,若我有朝一日惹恼了殿下,让殿下起了杀心,还请殿下饶我一次。”

    惹恼的定义模糊,原谅的范畴也很模糊。

    谢兰胥眯着眼想了一会,似乎是觉得眼下看不出这条约定的害处,终于点头答应。

    “可以。”

    荔知笑道:“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留在殿下身边了。”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牛车不知不觉到了两人住的院子。

    桃子始终像尊雕像,尽忠尽责地驾驶着牛车,没有发出一个多余的声音。直到牵着缰绳去归还牛车,才让人想起还有她的存在。

    荔知将眼神从她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正在掸着衣裳上干草的谢兰胥。

    “明日夕食的时候,殿下闲暇吗?”

    谢兰胥抬起沉静的眼,用眼神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明天不该我当值,我想请殿下一起吃个饭——如果可以的话,殿下还可以带上桃子和西瓜两位姑娘。”

    谢兰胥转身向着他的房间走去,留下一声淡淡的“可以”。

    荔知返回房间不久,荔慈恩探头探脑地来了。

    “殿下在么?”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屋里,好像生怕破坏了什么。

    “他早走了。”荔知哭笑不得,“你还不睡在做什么?”

    “我在等荔知姊姊回来呀!”荔慈恩理直气壮地说。听见谢兰胥不在,她卡在门槛外的下半身立即迈了进来。

    “你来得也正好,我有事请你转达你哥哥。”荔知说,“明晚我要宴请殿下,若是他白天得空,请他帮我打一些野味回来。”

    “简单!”荔慈恩一口答应,“不过,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荔知低声说了,对她眨了眨眼:“要保密哦。”

    “姊姊放心,我一定保密!”荔慈恩兴奋道。

    第二日清晨,荔知在其他人都去马场工作的时候,和两个因为时常一起打扫马厩而熟悉起来的婶子相约,挎着竹篮一同走入草甸。

    草甸丰茂,溪水潺潺。大自然在草甸中藏着许多礼物。

    有了两位婶子的帮忙,荔知采摘到半篮新鲜的红色浆果,还摘了许多野菜和菌菇。

    两位婶子都是已婚的妇人,她们的篮子里同样装有一路上采摘下来的浆果和野菜蘑菇。沿路,她们还向荔知倾囊相授这些野菜蘑菇的烹饪技巧。

    日上三竿时,荔知满载而归。

    她决定在今晚的夕食上小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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