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盛安城郊小树林褪尽了酷暑炎阳的灼热,绿荫之下终于能让人感受到几分清凉,可是今日这阴凉里却带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几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均是被一剑封喉。

    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刚刚结束,这已经是白逐浪与孟雨霁在前往京城盛安的途中遭遇的第七次刺杀了,都城近在眼前,或许这是最后一场。

    “你原先还想放他们一马,现在呢?”

    白逐浪将沾血长剑擦拭之后收归入鞘,二十六岁的她在武学上已臻化境,这几个杀手就算是小有造诣在她面前仍旧是不堪一击。

    惊魂未定的孟雨霁自嘲地干笑了几声,将手中的武器收好,只道:“原来共同生活、共事十几年的情分比不过几张纸。”

    她十八岁嫁入贾家,十四年来除了膝下无子,还有哪点对不起贾家?

    夫妻恩爱不说,她还经营着贾家名下的百货店。孟雨霁聪慧精明,八面玲珑,这店不仅日进斗金,更是名扬扬州一带,在贾家生意最萧条的那几年,正是凭借着她这一手百货苦苦支撑着才让贾家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丈夫死后,她变成个无子无女的寡妇。

    若是把扬州人的心里话明说了,孟娘子这样好的经商本领,对贾家又是有情分恩义在的,贾家怎么说不也得把人家供起来?

    可惜,几个月前孟娘子“落水而亡”,这件事让许多扬州人唏嘘感叹,孟娘子财运亨通可却实在命苦福薄。

    后来,她丈夫的兄弟贾士德进京献书获得了太主的赏赐,这场热闹便冲淡了往事,众人便说这位平日里不学无术的贾家长子真让人刮目相看,简直是楚庄王在世,一鸣惊人。

    孟雨霁当然没死,被在店内与自己不吵不相识的侠女白逐浪所救。

    被人推入水中九死一生的孟雨霁看透了一件事,贾家的人太眼红百货店,丈夫死了自己又没儿女,可不是想把这富得流油的店铺占为己有吗?乃至于下狠手杀人见血。

    而后又翻出了自己倾注了十几年从商心血的手稿《商事五论》,将其改头换面就献给了太主求得赏赐。

    这盗书上呈的举动一出,贾家更是要将死里逃生的孟雨霁杀人灭口了。

    “我自诩聪明,却背负枷锁,以为是贾家的妻子便无私奉献,这样他们就真的会把我当自己人了,没想到他们下狠手起来眼睛都眨一下。”

    随和却精明的面容上是疲惫和狠绝,孟雨霁对着白逐浪道:“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贾士德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那倒是了,这新法一出,还能把你的铺子拿回来。可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白逐浪道。

    新法出了之后,就算是无儿无女的寡女同样拥有继承权。按照孟雨霁的情况来说,百货店是应当归于她名下,不过看那贾士德心狠手辣的脾气,就算是有法律保障了孟雨霁的权益,难道他就让她好过吗?

    孟雨霁不会再留情面。

    “快走吧,待会只怕进不了城了,城外的客店立马坐地起价。”

    白逐浪看了一眼天色道,她本就是个手头不富裕的游侠,要不然当初就不会因为砍价和店里老板孟雨霁吵起来。

    曾经腰缠万贯的孟老板死里逃生后也不得不紧巴巴过日子了,孟雨霁骑上马,二人便策马向城门而去。

    可惜小树林里出的岔子终于还是耽搁了二人的行程。她们到城门下时亲眼见着大门缓缓关上,守城的军士正在疏散来不及进城的百姓。

    若是前方人少,白逐浪定然要纵马一跃跨过围栏趁着城门没严丝合缝的时候进城了,可惜啊,可惜!

    外头店贵,总不能幕天席地熬一宿吧。

    她无奈又泄气地看着同伴沮丧的脸,长叹道:“我在望瀛洲上为太主打过架!放我们进去!我可不想晚上睡树上!”

    孟雨霁听完笑着摇头:“再喊大声些,太主就能听见了。”

    她心想,这两穷鬼当真走投无路了,无所不用其极。

    玩笑归玩笑,远在宫城的太主又怎么会听得到?

    早在进京城的路上,孟雨霁就听过逐浪说过当年她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酒楼上对太主出言不逊被她暴打了一顿的事。

    这姑娘从小到大都是活得自在逍遥,嫉恶如仇,随心所欲,孟雨霁着实羡慕。

    刚从城内乘坐马车离城的萧容珝突然听闻不远处有女子说道望瀛洲的旧事,她急忙揭开车窗前的帘子张望过去,她扬声问道:“十年之前的望瀛洲?”

    那端坐在马背上的女子英姿飒爽,身后背着一把长剑,萧容珝望去,当真是与那时候她匆匆一瞥的那位侠女有些相似。

    白逐浪一听,来了兴致,莫不是当时对方也在场?便补充道:“是啊,我打了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男人,还让他们给整栋楼的客人买单呢。”

    “当真是你!”

    在车上的萧容珝大喜过望,作为亲眼看了热闹更参与到其中的她而言,本以为那个出手果断干脆的潇洒侠女只是自己人生中的惊鸿一瞥,却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萧容珝便将二人迎上了马车。

    一来二去,白逐浪才知萧容珝就是当年那个出言反驳男食客的女子,这时的二人因为曾经一同“并肩作战”过而卸下了心防。

    萧容珝听闻二人无处落脚,便提议前往玉仙山上下榻。

    孟雨霁见这位富家女子如此热情,反而心中生出担忧,便直言道:“多谢萧娘子的好意,但我二人身后有人追杀,只怕会给萧娘子带来危机。”

    她已经连累了白逐浪,如今又怎么能连累萧容珝?再说她一听到萧容珝的姓氏,便推测她出身于四姓之首的萧氏,能不牵扯还是不牵扯的好。

    萧容珝听完孟雨霁的简述,才知道前些日子那一册令元衡表姊点头称赞的商事论述竟然并非出自上书之人亲笔。不过眼下都是空口无凭,这样大的事她不敢替她们担保。

    但她既然遇上了,需要想个法子处理好,若是她们说的是真的,可不能让表姊被小人蒙蔽了。

    萧容珝原本在玉仙山上小住,去年她亲眼目睹了谢语蕴带着人号召众女子烧掉家中的女戒、女训,倡导女子“自强、自立、奋进”的新道德。

    那一把熊熊大火烧掉的不仅是腐旧的书籍,更在她沉郁的心中燎起冲天之势,焚毁旧日沉疴,彻底终结掉她的自责和自毁。

    贞操是她的枷锁,更是阻碍她与家人团聚的障碍,她更因此觉得自己有错,这些年来她时常后悔煎熬。而在追求情爱的道路上,她又一意孤行,与谢雪安背道而驰,生怕谢家人因此看不起自己,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去随着谢家女一同开天辟地。

    可当萧容珝真正接触了她们,感受到热情、温暖与包容之后才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于是她欢喜鼓舞地跟着投入到女校的建设中去。

    这一次她进城就是为了去购置学校用书,而在离城之后她将前往位于田郊的女校,将情况告知留校的老师。

    女校之中有校舍,专门为了偏远地区前来求学的女生准备的,而她们老师有时候因为事项繁多而来不及赶回城的话就会暂住在学校。

    于是萧容珝建议让二人前往玉仙山上暂住一晚,自己则返回学校,第二日便任由她们去。

    她并没告知二人自己是元衡的表妹这一点,她们是要告御状的,日后总是要把来龙去脉理清楚,自己出现其中反而可能会导致节外生枝。

    她明面上不能插手,但她却打算将此事告知大理寺的王瑾仪,认真上进的王大人升了官,出任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目前专管审讼正刑轻重之事。若是她们告了御状,得知欺君大事表姊大概会召刑部、大理寺会审,她要先知会王瑾仪一声。

    ——

    含英殿中孩童的嬉闹之声响彻殿宇,三岁的元光顽皮得不行,八岁的哥哥“被迫”陪着她玩那些幼稚的游戏。

    就连前些日子来献书的贾士德都被元光拉来一起玩耍。

    那日元衡看了《商事五论》后心情大好,称贾士德经商多年,心明眼亮,将来往熙攘化作建言巧思,便开口给了他赏赐,又留下他品尝今年的贡茶。

    那时得知母亲议完正事的小元光乐颠颠地跑过来让母亲陪她玩,元衡笑着和她讲起了道理,说她与贾士德正在议事,还没有到可以一起玩的时候。

    聪明伶俐的元光听到她们讨论的事,这位献书的商人倒被迫给小孩子讲起课来,买进卖出对于元光来说可新鲜了,老是一个劲儿问为什么为什么,贾士德被缠得无奈,来来回回打太极。

    元衡对当日事情的回忆被女儿的嬉笑之声打断,她放下手中处理已经告一段落的公务走出殿中,准备去看看孩子。

    这时内卫来报,有两女击鼓鸣冤称贾士德谋财害命又盗书献宝,请求太主彻查。

    元衡听完眉毛一挑,回想起那日贾士德的含糊搪塞,现在看来只怕并不是出于三岁小孩子的顽皮难以招架。

    元衡立马下令将鸣冤的二人收监,命人严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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