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初元年三月二十九日,天晴日好,燕国承业大长公主抵达盛安城,而大周皇帝元衡将携皇太女元光于城郊由点将台改造的高台迎接承业大长公主。
从明光宫一路直到将要举行典礼高台,皆有禁军驻守。
但在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意外还是发生了。
从城郊路旁的小树林里钻出了一群黑衣人,他们袭击了皇帝的龙辇,幸而奉辰卫与禁军早有准备,不仅将这群人拿下,更是顺藤摸瓜直接捣毁了贼人的老巢。
与太女共乘一辇的皇帝安然无恙。
而惊心动魄的刺杀的并没有打断两国邦交活动的进行,高台上的大典转而到明光宫中的麟德殿举行。
腥风血雨在极短的时间内有恢复了平静,随着皇帝、太女、燕国承业大长公主平安进入明光宫,这次风波又将在民间引起浪潮。
早由元衡安排好的人手在民间放出风声,先前的谣言是歹人刻意营造的,而皇帝是天命所归,小人的流言无法中伤,那些为非作歹的贼人也尽数被她一网打尽。
这一切似乎都完美地按照元衡划下的既定路线行进,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也都如了某个人的意,他已经在暗中蛰伏太久了,等待的就是眼前的时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黄雀还难说得很。
行笃手下的六至会自从上次扬州之乱中被人盯上后,他决定收敛风头,静待时机。
书店的功能被他改变,那几年早已经通过书店为六至会发展到了足够的人手,那么公开且招摇的书店就不能再成为敌人的靶子了,于是书店渐渐因为“经营不善”而落了风头,到现在已经是开得寂寥,生意难做了,也正好逃过内卫的暗查。
原本燕国来犯的时候,他们想过要动手。
两个原因阻碍了他们行动。
其一是战时,全国的兵力都在元衡的严密监视之下,难以获得兵力支持;其二是他们如果真的推到了元衡的统治,那么又由谁去应对燕国的进攻,大周最负盛名的猛将皆效忠于元衡,如果真的推翻了元衡的统治,谁来收拾燕国造成的烂摊子?
于是他们秣马厉兵到今日,到元衡正式登基之后,民间开始出现一些反对之声的时候,更等到了一些旧臣生了反意的时候。
而行笃眼光极为毒辣,他很清楚如今皇家的矛盾在于元衡与元据母子之间,所以他这次行动的目标是裕王元据。
当酷吏治下的旧党发动了对元衡的行刺,元衡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们的阴谋,在她大胜松懈之时,行笃的暗箭终于瞄准了元据。
这将是行笃的一石二鸟之计,不仅要杀元据,以杀子之名讨伐元衡,更要借元据之死离间元衡、元光母女,让元衡腹背受敌。
——
这一日,一个抱着卷轴的做书生模样打扮的男子在裕王府前求见,他称自己是来献画的。
这名姓郭的男子对着门房说,得知裕王殿下好丹青笔墨,自己手中正有一副绝妙的好画献予裕王。
那门房心道裕王殿下何等尊贵,又岂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想见就能见到的?他只道裕王殿下在静心修养,不见客。
郭生听闻此言便面露哀伤状,他告知门房,老父病危,他一介白身早已经走投无路,唯有拿出家传古画,望求得裕王青眼。
此唐突之举皆是为了救父,还请门房通传。
那门房心中狐疑,可对方都说得要出人命了,他不敢擅自做主,只得一层一层向上通传。
裕王殿下心善,这是门房看着裕王身边的人将郭生领进去后得到的结论。
郭生当然不是真的卖画救父。
他的父亲早就死了,现在在家里躺着的是假父亲,为了躲避追查的耳目,做戏要做全套。
当年是行笃和尚心善,救下了快要饿死的他,那时他才十二岁,后来他为了报行笃和尚的大恩大德,便心甘情愿为行笃做事。
他的书生身份自然也是造出来,行笃让他用了几年的时间造出来的。
自从行笃知道元据好丹青,他就做了很多筹谋,郭生只是其中之一,他让郭生当一个在坊市间替人抄书写字为生的穷书生,一当就是几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利用丹青接近元据。
行笃做的努力没有白费,现在就是利用郭生的好时机。
郭生自知现在是报答救命恩人的时候,而他要做的很简单,将手中这一副《登仙图》呈给裕王。
待客的厅堂陈设雅致,简洁优雅的木质家具上暗暗流动着乌光,元据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之上,悠闲自得,端雅大方。
他打量着面前衣着普通的郭生,虽然样貌平凡,可他的谈吐和气质却有一种读书之人的清贵,想必他此前所言皆是属实。
“这幅《登仙图》笔墨凝练深刻,布局巧妙隽永,画意超凡脱俗,还望能入殿下的眼。”郭生恭敬说道。
展开的画卷描绘的是一派天地秀色,灵山叠嶂,秀水深洄,而天际之上,云层卷疏,流云幻化成仙宫琼楼,似乎有仙人逍遥其中。
而奇峻的高峰之下,有一位出尘的年轻男子携童仆登山寻仙而去,他们似乎跨越了重重山峰便可登仙而去,直上凌霄玉宇。
天与地,通过此人的跋山涉水实现了沟通,将全幅画表现为一个完整的故事。
“倒是一副不错的画。”元据点头,笔法、构图、寓意确实都可圈可点。
“殿下是最适合收下这幅画的人,而它的旨趣只有殿下能懂。”郭生似有弦外之音。
座上的元据心弦一紧,面上的随和宽厚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探究和戒备。
郭生暗暗抬眼观察元据的神态,他既见元据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用意,便趁热打铁道:“出尘之人,不为凡俗所拘,命中自带贵格,登仙而去乃命中注定之事。”
元据似懂非懂地笑了,这句话是很危险的,但也不是。
如果郭生是借话中此人的处境寓意自己的地位,劝说自己追求九重天上的皇位,那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但如果只是出于人对死亡的恐惧,渴求长生不老,倒也不足为奇了。
关键在于元据要如何打消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可能存在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目的。
他轻松而不屑地道:“凡夫俗子一个却天天妄想过上天宫玉宇里的生活,是不切实际的痴望。山路惊险,一旦坠落就是粉身碎骨,想求长生不老却只得了含恨而终的下场。”
“自古以来炼丹药、修体术、问仙山的人数不胜数,可真又有谁真能长生不老、与天同寿吗?生老病死是不可堪破的命数。”
如果郭生有言外之意,元据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明显的了,再说下去,他只能将眼前居心不良的读书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问出来龙去脉了。
“此画虽称得上佳作,其中旨趣却不为我所喜,念你救父心切,拳拳孝子之心不当因画作而受挫,我愿赠予钱帛以作观画之资。”
这话便是元据在下逐客令了。
郭生并没有被这番话打退,他决定摊牌直言:“殿下,天宫近在咫尺,难道殿下真的能放弃吗?殿下不是这画中人,不在山底,而已经在山道上,处境岌岌可危,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啊!”
“大胆,来人!堵住他的嘴将他拖下去!”
元据怒喝,绝不能再让他口出狂言,以至于让母皇的人得知,让好不容易的缓和一些的母子关系再度紧张起来。
还是这个人本就是母皇派来试探自己的呢?看看他对于皇权还有没有留恋?
可他来不及想明白,便被眼见所见的一切惊呆了。
电光火石之间,郭生将画轴的机关掰开,只见一道浓重的白烟瞬间涌出,在眨眼间充盈了室内,而他又将另一端画轴的机关打开,那被钻空的画轴之内藏着白磷,白磷遇空气则自燃。
郭生将画卷一扔,地上的画作被火燎了起来。
火光中,郭生笑得疯狂,看着下意识捂住口鼻的元据:“我会在黄泉道上恭候殿下。”
元据的近身内监小禄焦急地喊人,又脱下衣物灭火,可他还没来得及将火灭尽和扶起已经晕倒的殿下,他自己也失去知觉一头栽地。
原来那白烟是一股毒雾!
而郭生此行前来,只为一件事,说服元据为他们所用,成为他们谋反的虎皮大旗;或者在元据拒绝之时,将其杀害,而后嫁祸给元衡,让“皇帝杀子”成为他们的出师之名。
郭生死了,但他死得值了,成功完成了行笃和尚交给他的任务。
而他死后,在流言中,他的身份将会变成皇帝试探元据野心的特使,一旦他察觉元据有登天之意,他便“遵从皇命”将其杀害,再用白磷销毁画作,不留痕迹。
他们失去的,总有一天会回来。
就在小禄惊慌失措喊声之后,裕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而元衡安排在裕王府内外明里暗里的奉辰卫闻风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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