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身侧的昙影立刻出手,分散的佛珠被她撤下的衣袍一罩,威力大减。
而元衡在面对意料之中的刺杀时疾速后退。
与此同时,一道银幕突然从殿梁之上飞速降下,那是暗藏在房梁之上的奉辰卫与角落的同伴见势不对,立刻拉起天蚕丝,作隔绝之用。
而行笃在释放暗器过后意图突进袭击,可不仅有前方刀枪不入的天蚕丝网拦着他,还有身后拔剑而至的昙影。
背水一战,在眨眼之间败得彻底。
行笃的双手已经被捆缚,他双目凝聚了愤恨,抬起头望着十步之外冷眼相看的元衡。
她确实没有证据,先前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逼自己出手就范。
不惜以背负暴君之名为代价。
杀机不过刚刚有了苗头,就被早有准备奉辰卫扼杀,奉辰卫留在偏殿内清理现场和捉拿在外头接应的鬼祟贼人。
在另一处偏殿,皇帝面对跪在前方的主谋,她再也无法平静。
手掌翻覆之间就能定人生死的皇帝威严面孔之上只有愤怒,她咬牙切齿地道:“果然是你!你为什么要杀朕的儿子!”
控诉声声凄厉。
杀元据的是他,与六至会关系密切的是他,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也是他!
想要颠覆元衡的天下,这并不令元衡愤怒和意外,但杀了她儿子还想让她背负恶名,她愤怒。
不是她做的,为什么要她承担?
挣扎过后逐渐恢复平静的行笃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因为我看不起他。他该死,这样的废物死了也只有你才会心疼他。”
“一个连自己母亲都不敢反抗的男人,不敢踏着他母亲的身躯,嚼着他母亲血肉,利用她走向高处,这样的男人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懦弱,胆怯,小心翼翼,一退再退,是废物得不能再废物的东西!又怎么能成为一个真正男人,他不配与我为伍,就算是做傀儡,我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的最大价值就是他的死,成为我号召天下的理由,如果我成功了,也许会追赠他一个皇帝名号,用来反对你,哈哈哈。”
在他的脑海中,似乎顺利上演了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幕,正复乾纲,君临天下。而对于一个怯懦失败者,他毫不吝啬地赐予他死后的荣光。
行笃因这美梦笑得癫狂。
“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你当真是疯了。”
元衡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造成她儿子死亡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竟感到一丝悲凉。
原来在他眼里,如果一个男人不懂得喝女人的血、吃女人的肉,是不配成为男人的。
到底是谁冷酷无情?到底是谁残忍无道?究竟是谁更不像人?
这样的人,应该怎么死才能让他“值得”呢?元衡冷笑。
“疯了?谁不是疯子,难道你不是吗?追求权力的人都是疯子,只不过我败了。”
“我是败了,败在不如你心狠手辣,败在不如你厚颜无耻颠倒黑白,败在不如你狠心将无辜之人牵着进来,以至于亲眼见到血流成河。”
行笃竟然以为他是无辜,难道他是残忍的皇帝挑中的无辜替罪羊?
厚颜无耻、不辨是非的人是他!
死到临头还妄图麻痹自己,将一切罪过从自己身上摘出去,从而保持着他那不染凡尘的高洁形象。
行笃不愿承认失败,他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借口:“还败在了运势,败在了天意!我们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置于你死地,难道当真有天神在眷顾你吗!”
凭什么?
行笃的愤恨彻底击毁了他二十年来精心维持的超凡脱俗的平静表象,他本来就是个有欲望、有怨恨的活生生的人。
在行笃气急败坏的时候,元衡却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我们”“很多次”。
她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青霞山下的兵变,后来她在亲自审问卢三义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我们不会放弃”,难道这个“我们”就是“他们”?
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六至会。
“你不是无辜之人,谋逆之人当诛九族,你在做此行径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崔家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吗?朕看这些人也许称得上无辜。”
“不过你真意与你冠相同姓氏的人吗?当年崔静猗差点在扬州之行中丧命,不也是你们的阴谋吗?”
“你对朕的谴责,不过是出于你失败后的无能为力罢了。”
机关、毒物、六至会,在并不算遥远的记忆中被串联起来,元衡有强烈的预感,行笃接下来说的话,将会成为这些猜测被证实的依据。
“呵,那是因为她没有用了。”行笃满不在乎地嗤笑。
得到答案的元衡再一次感受到了胸腔里澎湃的怒意。
“连你自己都不在乎崔家人的性命,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朕!昔年之事桩桩件件只怕都是你们的手笔,青霞山下的叛军、钦差扬州之行遇到的刺杀、据儿的死,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二十年来,她背后一直有一个阴影。
这个阴影逐渐壮大,被野心、欲望、贪婪、愤恨饲养成为一头无恶不作的暴虐残忍的凶兽,而这头凶兽无时不刻不想将她置于死地!
危险无处不在,她现在才见识到它的真面目,才抓住要害将它绳之以法。
元衡突然感到脊背生寒,心惊肉跳。
那现在就让她彻底终结它吧!
“你为了一己私欲,发动青霞山下的哗变,搅乱扬州风云,如今又掀起梁州动乱,因你的阴谋而流血的人还不够多吗?若不是朕,只怕你们的阴谋早已经得逞。神器为你所得,只怕生灵涂炭!”
“真该把你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不亲自动手不足以泄元衡心头之恨。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儿子已经死了。不仅如此,你的女儿还因此离你而去,而我筹备已久的兵变会成为你的登基贺礼,哈哈哈。”
行笃桀桀而笑,他就算死了,也已经带来了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
她不会好过的。
行笃早就盯上梁州,以及梁州之南的巴蜀之地了。
所以早些年他的亲弟弟崔乘就“因言获罪”被贬谪往梁州当刺史,还有一些六至会中在朝为官的人,同样借助了这个方式,前往巴蜀之地,为的就是建立他们自己的根据地。
等到他们有了燎原之势,六至会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下了。
行笃虽然已经将六至会暴露,可他已经将那把火烧了起来,至于以后的事,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可一想到万一成功了,谁还会记得自己呢?他心中愈发的愤恨了,今天怎么就中了元衡的计!
正在他为曾经的大业惋惜之时,他听到了利剑出鞘之声。
那把象征着帝王威仪的权剑逐鹿闪着寒芒在瞬息之间钉入他的右肩,令人撕心裂肺的疼痛霎时间侵袭行笃的五脏六腑。
“啊……”行笃低声嘶喝,他的面目因疼痛和恨意而扭曲狰狞,他低头望了一眼刺入皮肉的长剑,复而抬起头,发红欲裂的双目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元衡。
元衡平静而冷酷地道:“疼吗?疼就对了。你如今受的痛,不如朕丧子之痛的万分之一!”
“你放心好了,这一处并不是什么要害,你能受的伤还有很多,你可不能轻易地死了。昙影,让他把嘴巴闭上。”
最简单的闭嘴方法就是塞入布料,绑上嘴巴。
元衡怔怔望着眼前人,她少年时期也曾经满心欢喜地设想过未来二人携手一生的幸福场景,可现在她只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杀了他。
她要弥补这份悔恨。
沾血利刃是元衡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她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你杀了朕儿子,你觊觎朕的皇位,你阴谋之下流淌的无辜鲜血,今天朕要你如数奉还!”
只怕这鲜血流尽了,都无法清偿行笃的罪孽!
一个人身上不是要害的部位有很多,早在当年元衡是个剑术初学者的时候,她就已经从昙影那里学到了。
现在,这些地方就成为了皮肉翻飞和鲜血横流的最佳场所。
刺、挑、砍、劈这些剑术之中最基础的招式在元衡这位颇有造诣的剑术高人手中返璞归真,卸去了招式的背后的攻守之意,变成了最简朴的惩罚和最直接的伤害。
而利刃刺入血肉,被劈砍的骨骼有了回应。
行笃因为极度疼痛而遍体生冷汗,光头上遍布汗珠,那些汗珠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断从皮肤上渗出,逐渐攒聚,从发白的面庞抖落,坠到地上,和他鲜红的血汇合一处。
目光成为了他唯一能表达强烈控诉的方式。
离得越近,那目光之中的毒怨越深,饱含的意味太多了,从行笃还叫崔纯的时候开始,他算了起他和她的乱账。
剧痛已经不能让他仔细思考,他最终得到了一个偏颇的结论,他一生的悲剧和无法挽回的失败,都是因她而起,因她而终。
为什么遇到了她,为什么曾经爱上她,为什么阴差阳错离开了她,为什么最后与她成为了敌人,为什么最后败于她手下,为什么……
如果不是她,他不知道会过上多么惬意的生活,他永远会是世人眼中的焦点,就算得不到最高权力,但他也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她把他一切都毁了,他不能不恨啊!
因为残酷的刑罚而渐渐虚脱的行笃,依旧用透过尊卑和生死的怨恨眼神牢牢将元衡锁住。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朕,朕不欠你什么。”
“你是真该下地狱,见见那些死于你手下的冤魂,那些不计其数的眼睛是不是也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你呐!”
“将他的眼睛也蒙上。”
激动的血液在元衡的血管中奔流,手刃凶手的畅快令她短暂地失去了帝王的威严,她的声音也因此而颤抖,颤抖得有些病态,有些疯癫。
而黑暗之中,五感更为敏锐。
无处不在的疼痛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而行笃更无法知道下一剑元衡会从何处挥下,心中的恐惧让他饱受剑伤折磨的身体更不堪一击。
绝妙,绝妙啊!
世上的春花盛放后在入夏之时凋零,但来年春风再度,又能绽放一季。
可惜有些花,只能开一次,就会剩下一地的狼藉,正如眼前行笃身上绽放的鲜血之花。
他已经疼痛得在地上翻滚,破碎的衣物、横流的血迹和掉落的肉块因为他失去控制的痉挛而碾压得乱七八糟、模糊不已。
意味不明的呜呜惨叫声让这个场面格外的恐怖渗人。
而剑尖的血依然在滴落。
可皇帝却在迟疑什么,她似乎有些后悔了。
行笃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将他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让天下人知道暗害裕王的凶手是什么下场,反对女皇的人是什么下场!而更要借此开展一场肃清六至会的风暴,让那些反贼无所遁形!
“来人,将他救活,将他救活!”
泄愤之后的帝王逐渐平静了下来,她静静看着奉辰卫处理现场,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喃喃道:“怎么能在佛门重地做这样的事呢,当真污了佛祖的眼啊。”
“可佛祖一定不会怪罪朕的,朕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会还天下一个太平的。”
将逐鹿剑交给身旁的奉辰卫后,元衡理了理衣襟,忽视了下摆沾染的鲜血,她昂首阔步迈出了偏殿。
摆驾回宫。
这一趟当真是不虚此行,而她会如同她说的那样,将这些无论是近在盛安城还是远在梁州的贼人诛灭得一干二净,澄清宇内!
而在六至会还没有被彻底击垮前,消息会火速传遍梁州,战火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她唯一的女儿元光,正身处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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