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公主和亲西戎的消息,对谢怀臻来说确实有些意外。作为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萧若蘅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推出去和亲,但御街动乱之事始作俑者真是萧若蘅的话,那确实连圣上也护不住她——要平众怒,公主要么贬为庶人,要么便是将功补过,而无论是对朝堂还是社稷而言,让萧若蘅去和亲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想通了这里的关节之后,谢怀臻便有些理解圣上的所为了。然后西戎蛮夷之地,苦寒落后,萧若蘅怎么会愿意去?所以,圣上便带着她来感受她的“罪孽”所造成的深重后果吧。
“是不是……是不是陈贵妃,一定是她对不对?她向来与母后不对付,这一次一定是她!”
圣上十分失望地看着萧若蘅说:“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改么?萧若蘅,你不配当我的女儿。”
萧若蘅怔了怔,圣上微微叹息,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语重心长然神色冰冷:“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贬为庶人,无人护佑你,你觉得你自己能有尊严地活下去么?二是你作为康朝最为尊贵的公主和亲西戎,稳固边疆,保百年安定,受百姓爱戴,享无上尊荣。”
“你知道该怎么选。”
萧若蘅怔怔的,仿佛失了魂一下,就被侍卫带离了现场。
谢怀臻听了好一会儿却墙角,脚也有些发酸,等她回头的时候,发现桑青居然不见踪影,一股寒气瞬间从心上升起——难道?
“薛少夫人,有请。”
谢怀臻平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淡定地看着突然出现她面前的黑衣随从,随着他走到了院落中,看到了站在柿子树下的圣上。
“谢怀臻,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听。”
谢怀臻被震慑住,不由自主地跪下:“皇上恕罪!”
谁知头顶却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起来吧,这几日不见,你倒是胆小了几分。”
谢怀臻长舒一口气,随后看向圣上,他确实没有怪罪之意,反而笑意盈盈。
“看你这样子,似乎是来看望这户人家吧。朕已经让人他们好生安置了。”
谢怀臻不语,便听到圣上继续说:“这些日子,都是谢家出钱出力安置他们吧。”
这件事主要是谢衍在做,谢怀臻偶尔参与,不知道如何回应圣上,便只能沉默以对,而圣上也不在意,反而冷笑一声道:“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朕居然丝毫不知,你说可笑不可笑?”
圣上根本就没有让谢怀臻回答的意思,他自言自语道:“朕颇是想念当初谢爱卿还在的时候,他会时常点醒朕,而如今朕虽耳聪目明,但旁人却把朕当初傻子了。”
京城势力盘根错节,谢怀臻虽然不关注官场之事,但也有所耳闻,皇后虽然出身卑微,但是后党势力也不可小觑,萧若蘅纵马之事,恐怕就是后党的人瞒了下来。
谢怀臻恍惚想起,好几次谢衍都差点负伤,若非她二哥谢衔暗中派人保护,只怕也凶多吉少——谁让谢衍在暗中造势,点名纵马之人就是萧若蘅呢?
只可惜,谢衍得皇帝青眼,又身为探花郎,以至于后面他们也没办法对他如何。
“不得不说,谢衍确实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圣上笑道,“他在琼林宴上慷慨激昂,苦口良谏,根本不把自己的前途放在眼里。”
谢怀臻欣慰一笑,这确实是她大哥能做出来的事情。
“恍惚间,朕仿佛见到了谢行远。”圣上喟叹道,“白驹过隙,没想到江山代有才人出。”
圣上抚须笑了笑,看向谢怀臻说:“薛愈明连中三元,实属罕见。不过,他仍需磨炼一番。”
谢怀臻觉得好笑,她二哥锋芒毕露,甚至可以说是棱角过于分明了,该历练的是他才对。
似乎是猜到了谢怀臻心中所想,圣上说:“薛愈明离生民太远,空有满腹才华,却无法物尽其用,当他沉下去,懂得何为百姓之后,才能真正大放异彩。”
谢怀臻似懂非懂,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说:“圣上为何要告诉民女这些呢?”
“朕看人不会错。”圣上笑道,“你也非池中物。”
在回去的马上上,谢怀臻还在想着圣上的那番话,而桑青揉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突然站着睡着,还磕碰了脑袋,不过她也没多想,反正都要离开京城了。
入夜之后,谢怀臻看着正在一旁读书的薛愈明,不由得认真打量起来,平心而论,他确实相貌不凡,曾入选京城无双公子,却最终因出身被降了下来,这身气度,让人难以移目。和谢衍不同的是,他始终都冷冷淡淡、不言苟笑,像一棵缀满落雪的崖间青松,孤傲凌然。然谢怀臻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床榻之上,他又截然不同,仿佛沙漠中被烈日点燃的枯枝。
薛愈明究竟是怎样的人,谢怀臻从未看懂。她与他相敬如宾,一如薛益松和卢景喻,又像她的父母。谢怀臻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见过太多夫妻或貌合神离,或相看两厌,或劳燕分飞,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地度过一生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臻臻,你盯着我看了有半刻钟了。”
谢怀臻笑说:“你不是在看书么?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薛愈明语塞,摇摇头无奈道:“你这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早已心猿意马,如何看得下半个字?”
谢怀臻微微脸红,若非薛修远突然的哭闹,她还真不知道如何解围。等到奶娘带着薛修远去到侧间安抚,薛愈明才放下手中的书,走到谢怀臻身前,牵起她的手说:“我们安置了吧。”
若还不懂的话,谢怀臻真是枉为人了。夫妻俩在床榻间似乎都有些不知分寸了,薛愈明比之之前,更是失了几分轻重,一点也不像读书人,待到云销雨霁,两人气喘吁吁地躺在一起,薛愈明不顾身上还有些潮润,便将谢怀臻抱在怀里,轻声道:“到了浮云县之后,还要劳累你跟着我吃苦了。”
谢怀臻摇摇头,她并不觉得远离京城去到浮云就是受苦,甚至对她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去处,新的地方,也是新的开始。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薛愈明心中顿感柔软。二人擦洗一番之后相拥而眠。
“谁?”
谢怀臻向来睡不安稳,听闻房中窸窣声,不由得从床上起身,迈过薛愈明便下了床,拿过火折子点起蜡烛,端着蜡烛循着声音去找。
“喵喵。”
谢怀臻心中疑惑,她的房中怎么可能有猫?于是,她大着胆子循着猫叫声继续走过去,可下一刻她的蜡烛险些掉落在地,因为她已经被捂住了口鼻。
“那件玄色银丝缀有雪狐毛领的斗篷在哪里?”厉平章凑在谢怀臻耳旁轻声道。
谢怀臻心下疑惑,却他道:“物归原主。”
谢怀臻蓦地睁大了眼睛,所以这个黑衣人就是当初救她的恩人?
见谢怀臻冷静了下来,厉平章才松开了自己的手,谢怀臻轻声说:“我还给你。”
一番搜罗,厉平章险些不耐烦,好在谢怀臻一把递给了他,厉平章道:“多谢!”
随后就转身准备离去,谢怀臻一把扯住他的衣角说:“上次救命之恩还未谢过。”
“不必言谢。”
“不知恩人姓名,我又该如何报答?”
“不必。”
眼见着厉平章跳窗离去,谢怀臻还心有余悸,她完全是在赌,只是没想到她赌对了,惊出一身冷汗,她本想去叫薛愈明,最终只得作罢,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地上竟掉落了一块莲花玉佩,她捡拾起来,随后便塞到了箱子之中。
或许是因为这一意外,谢怀臻反而一夜安睡。
直到第二天梳洗之后,听到桑青抱怨她看见采薇睡死在门口,谢怀臻才反应过来,昨天他们可能中了迷烟,也难过薛愈明昨晚睡得那么沉,早上还睡过了头。
出发离开京城的时候,谢怀臻掀开车帘,远远地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没过多久,马车就挺了下来,桑青扶着谢怀臻下马,而前方薛愈明与谢衍正在交谈,两人似乎相谈甚欢,甚至有一种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先前谢衍已经送过他们了,因着今日要上朝,所以没有亲自送,可没有想到他等在了城门外。
谢衍看到谢怀臻后,粲然一笑便向她走来,随后不顾旁人目光,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臻臻,照顾好自己。大哥始终是你坚实的后盾。”
“嗯。大哥,你也照顾好自己,父亲和母亲……还请你帮我多尽孝。”
薛愈明看着兄妹俩如此依依不舍,不由得看向远方,他无兄弟姊妹,这些年来也很少有人与薛家来往,自是没有体验过这种亲情,说不上是艳羡还是遗憾。
许久之后,谢衍突然递了一个包裹给谢怀臻,她刚想推拒,就被挡了回来:“这是大哥给你的东西,你去了之后就会发现大有益处。”
这是大哥的一片好意,谢怀臻最终没有拒绝。
车队重新启程,谢怀臻透过车窗,看见谢衍坐于马上无言相送。她和薛愈明即将踏上一段全新的旅途,开启未知的征程。
多年以后,他们重回京城,从未想过原先五人有过交集却又渐行渐远的红线,会重新交缠在一起,带来截然不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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