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风吹过河面,拂起阵阵涟漪。

    甘宁撑着小船,带吕昭经过一座又一座建在河边的小房子。

    房子前大多是些正在劳动的妇女,有的织布,有的裁衣,有的舂米,每人身边都带着几个孩子,见了他们纷纷热情地打招呼,小孩子们欢呼着冲过来,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想直接往河里跳,被甘宁大声喝止。

    甘宁一脸心有余悸,从兜里取出点心往岸上扔,小孩子们蹦跳着去抢,抢到了转身就跑,其他几个赶紧追上去。

    “他们都是你从蜀地带出来的?”吕昭也帮着扔了几块点心。

    “嗯。”甘宁收了竹篙,跟吕昭一起坐在船头,任由没下锚的小船随水流缓缓飘荡。

    “也都是乡亲?”吕昭又问。

    甘宁微微一哂,“哪儿有那么多乡亲?路上碰巧遇到的罢了。”

    带着这么大一帮人离开蜀地,难度还是挺高的。

    益州那个位置,在历史上频频出现割据地方的政权,是有原因的。

    出川的路就那么几条,把关卡要隘一拦,出不去就是出不去。

    吕布堵了北边,那是实打实地堵住了,他是真的怕情况未明前,从益州传播过来的病毒在汉中蔓延,一路顺着感染到南阳去。

    相比之下刘表就显得敷衍一些了,主要是他手头没那么多人,长江又宽,他不能每时每刻都监视到任何一个角落,这就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

    甘宁自幼在水上讨生活,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他的兄弟们也个个都是驾船掌舵的好手,这才能带着一帮人躲过封锁,平稳地穿过峡水域,来到新地区。

    至于他为什么要离开蜀地……

    “我不知道这场瘟疫到底是不是天师道的阴谋,”他叹道,“我只知道刘君郎的儿子根本不能在他去世后掌控住局面,也拦不住瘟疫的迅速传播,人成片成片地死,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染上重病,卧床不起了。”

    果然。吕昭也跟着叹了口气,“他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谁管他。”甘宁嘲讽地撇撇嘴,“我离开的时候还在四处请医师呢。”

    有如此无能的主君,自己继续留在这儿,也不能成就一番事业了,所以甘宁当机立断,走得很干脆。

    “成都什么情况?”吕昭又问。

    “本地豪族们躲进乌堡里,把门一关,安全得很,”甘宁冷笑一声,“至于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这个时代真正的权贵和普通人之间是存在壁垒的,他们完全可以做到一辈子不见面,普通依附的农民们只要有一点点生病的苗头,就会被远远地扔出堡去,这种残酷的行为确保了下人们很难将病毒传染给主人们。

    非常没有人性,但确实有用。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吕昭才问:“以你的能力,在刘景升那儿寻个一官半职不难吧?怎么……”

    怎么跑到这儿落草为寇了?你不是早就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吗?

    “刘景升自己过得焦头烂额,跟着他哪辈子能赚到钱啊?”甘宁挥手划了一圈,“家里这么多张嘴要养呢,还是抢劫比较快。”

    吕昭:“……”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总感觉哪儿不太对。

    “那你也不能抢他的粮草啊,”她单手扶额,“那些都是赈灾用的。”

    “我们也是逃难的灾民,”甘宁理直气壮,“赈一下不是刚刚好。”

    吕昭:“……”我好久没这么无语过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吕昭呵呵:“用绸缎捆船的灾民?”

    “这不是习惯成自然了嘛。”甘宁笑眯眯地说。他把手往后伸,探进船篷里,摸索半天,摸出一根长长的、潮湿的绳子,展示给吕昭看,“在改了在改了。”

    吕昭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懒得搭理他。

    小船飘到水寨边缘,甘宁说完了该说的话,站起来抄过竹篙,操纵船只调头。

    走了没一会儿,迎面匆忙行来另一只小船,撑船的船夫满面焦急,看到甘宁才松了口气,“大统领!出事了!”

    “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不像样!”甘宁训斥道,“有话慢慢说。”

    “是。”船夫缩了缩脖子,“是黄祖,他带了不少人,还把外面寨子围起来了,看来是打算动真格的!”

    “他都来了多少次了,哪次摸到寨门了?”甘宁仍然很淡定,但撑篙的动作明显快了起来,“传我命令,其他人待命,一队五队跟我走。”

    “是!”

    听到熟悉的名字,吕昭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一会儿,想起来黄祖在刘表离开襄阳的时候,被他开口一起要走了。

    当时吕昭得了南阳,又白饶一座襄阳,正是高兴的时候,觉得把黄祖放了也没什么,留下他还多留一张吃饭的嘴,她又不可能用他领兵打仗,也就没法让他自己赚饭钱,总不能派他去干苦力吧?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还给刘表得了。

    早知道还不如关着……不不不,就算没有黄祖,刘表也能找到张祖李祖,江夏太守这样好的位置,有的是人愿意去当。

    “……你要去看看吗?”甘宁问。

    吕昭的思绪飘了半天,收回来的时候只听到了这半句。她定定神,抬头向甘宁望去,发现他已经换好装备了,衣袍外面罩了层简单的轻甲,护住身体的关键部位。

    有些人天生匪气十足,换上盔甲也不像将军,还是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并州军那帮“土匪们”是这样,甘宁也是,把他们放在一起,画风肯定和谐得要命。

    吕昭被逗笑了,嘴角一直扬着根本落不下来,甘宁实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笑的,难道看他倒霉,她很快乐?

    “去啊。”吕昭挥挥手,“这么热闹,当然得凑一下了,走着!”

    甘宁边划船边不满地说:“别命令我!”

    寨子门前很热闹,放眼望去,水面上横了不少船只,把来往的路都堵住了。

    虽然并没有人会在这段水路来往——那可是直接进了贼窝了。

    黄祖的声音隔着人群,远距离飘过来,中间又被路过的风一吹,落入人的耳朵里,就变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的——

    “……放下武器……”

    “……交出……和粮食……”

    “……正是用人之际……景升公求贤若渴……”

    吕昭听了一会儿,笑眯眯地对甘宁说:“他在招降你哎。”

    “不去。”甘宁拒绝得非常干脆,都不带犹豫的,“给刘景升干活太憋屈了,少不得要看蒯、蔡的脸色。”

    “那你想给谁干活?”吕昭好奇地问。

    甘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主船在众船只的簇拥下开到最前方,离得近了,黄祖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黄祖结束了他激情澎湃的演讲,礼完了,打算看甘宁的态度决定之后是继续礼还是兵。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甘宁懒洋洋地说,“听不见。”

    “……你!”被当众下了面子的黄祖气结,“好,好!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甘宁这个态度明显是不想跟黄祖谈了,并且拒绝归还粮食,要求直接开战。

    可是他哪儿来的这么大底气和自信?黄祖生气之余,还有一点点困惑,再怎么样甘宁也就只有个小水寨,只要他调集了足够的人马,还不是轰隆隆开过去碾压一切,甘宁哪儿有还手的余地?

    双方此刻的距离其实挺近的,水面上也没有其他障碍物,视力好的人能一览无余。

    这样想着,黄祖把手搭在眉骨上方,朝甘宁的位置眺望。除了甘宁,他好像还看见了一个身影……是个女人?这个锦帆贼真是,胆子也太大了,不带护卫带个女人……

    等等,黄祖下意识皱眉,心想不太对,那女人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该不会在这儿还能碰见我哪个相好的吧?

    他仔细打量着那道坐在船头的纤细挺拔的影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影子侧过脸朝他看来,挥了挥手,笑容明媚。

    黄祖:“……”

    黄祖:“???!!!”

    卧槽?吕昭???

    黄祖震惊了,他下意识往后一仰,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凌厉鞭子迎面抽了过来,抽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不确定,再看看。

    定了定神,黄祖再次朝之前的方向看去,这次女人完全正对他了,一手抱腰一手托腮,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似笑非笑。

    妈的,真的是吕昭!那张脸化成灰他都认识!她怎么会在这儿?!

    被甘宁抢走的那批粮草是她借给刘荆州的,刘荆州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她,难道她是来追查粮草下落的?区区几船粮草,竟然能惊动她亲自前来,不太对劲儿,这其中一定另有情况!

    被关在并州军军营里的往事再度浮现,黄祖开始觉得有点方了,他犹豫到底是假装不认识吕昭,还是直接问问这位小祖宗来这儿干什么。

    吕昭明显认出了他是谁,他要是装作不认识他……嗯……

    黄祖默默地打了个寒噤,迅速打消了这个自欺欺人的念头。

    心念电转之间,他双手抱拳一拜,迅速组织好语言,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地见到湖阳君,真是意外之喜,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前去迎接,为您接风洗尘。”

    水面上一片寂静,贼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降吕昭。

    什么什么?黄祖说她是谁?湖阳君?

    那个干掉了董卓、驱逐了刘表、赶走了袁术、占据南阳和汝南这两个全天下最富庶之地的湖阳君???

    她不是个小寡妇吗!

    贼寇们傻眼了。

    吕昭没指望黄祖配合她,他不假装没认出来她是谁就已经很不错了。

    “黄府君太客气了,”吕昭微笑着回礼,“区区小事,哪里值得劳您大驾呢?”

    两人看似十分热情地扯了起来。

    “丧夫后携带家产回娘家的小寡妇,哈,”甘宁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飘来,钻入吕昭的耳朵里,“不知湖阳君丧的是哪位夫?您可千万要节哀顺变啊。”

    不是错觉,吕昭确实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回头看了甘宁一眼,见他脸色都黑了,便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不要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甘宁抖动肩膀,把吕昭的手抖下去,“呵呵。”

    吕昭:“再说了,你不是早就开始怀疑了吗?现在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

    甘宁:“呵呵。”

    怀疑是怀疑,他心里还是抱了那么一丝丝的侥幸,自己可能想多了,吕昭就是个单纯的、嚣张跋扈的、小寡妇。

    “你是来追债的吗?”甘宁抱着胳膊,放松地往船篷上一靠,懒洋洋地问,“我抢了你的粮食。”

    “你抢了刘景升的粮食,”吕昭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已经借给他了,就是他的,丢没丢,在哪儿丢了,其实并不关我的事。”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甘宁挑眉。

    吕昭没有立即回答,她先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确认还算得体后,才将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仰起头静静地看向甘宁。

    这是两人见面后,她最严肃的时刻。

    “我是为你来的。”她正色道。

    黄祖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很不合适,很多余。

    他是来围攻水寨,抓甘宁,夺回粮食的。现在寨子没打下来,人没抓到,粮食也没找回来,他反而成了贼寇的座上宾……现实当真是十分魔幻。

    魔幻的还不止这些,按照座位排列,比他更尊贵的是吕昭,而吕昭跟甘宁之间的气氛可以称得上是诡异,俩人之间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很可能下一秒就拔出刀剑互相砍杀起来了,但他们偏偏谁也没动,仍然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你一杯我一杯地敬酒。

    既然你俩喝得挺好的,那还叫我干什么?放我回去吧,我改日再来。

    但黄祖只是想想,他不敢提出这个要求,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自己的位置里,当个吃瓜看戏的群众背景板。

    第七杯酒被满上的时候,张辽忍不住了,他抬手扣住了吕昭的杯子,低声道:“女郎。”

    吕昭摇摇头,“不妨事。”

    这酒的度数约等于没有度数,可能也就吕布才会被灌酒,吕昭喝起来跟喝水一样。

    但确实不该继续喝了,还是得谈谈正事。

    厅堂中的其余贼寇已经喝嗨了,有的勾肩搭背说胡话,有的干脆醉倒在桌子下面呼呼大睡,场面群魔乱舞,一度失去控制。甘宁黑着脸叫来其他人,把这帮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全都扫地出门,一番拉扯后,屋中很快变得十分清净。

    只是表面看起来清净而已,吕昭很清楚那帮贼寇们根本没喝醉,都是装的,等出了这道门后,他们各个都恢复了正常,此时正贴在门缝上死命朝里看,试图偷听一手的资料。

    甘宁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接收了吕昭的眼神,张辽豁然起身,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贼寇们逃得飞快,纷纷作鸟兽散。

    黄祖趁机跟上去。张辽看了他一眼,他摆摆手,“喝多了,出来透透气,哈哈哈。”

    张辽挪开目光,黄祖偷偷松了口气。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吕昭和甘宁了。

    短暂的沉默后,甘宁开门见山:“我有什么值得湖阳君亲自前来的价值吗?”

    吕昭也不绕弯子,直接回答:“我父已在汉中集结兵马,随时可以入川,但我希望能在行动前,找到一位熟悉蜀地情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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