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要打益州这件事,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
南阳虽好,想守住却不容易, 它整体是个边缘高中间低的盆地, 一旦关卡被攻破,敌军便可长驱直入。短时间驻军还行,若想以此为根据地, 图谋长久的发展,必须得把它周围的区域一并拿下, 使它有个能互为犄角之势的帮手。
最理想的选择当然是南郡和江夏郡,但吕昭短时间内没有跟刘表翻脸的打算,人家怎么说也是朝廷派过来的正牌荆州牧,法理上具备天然的优势,若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就动手,等于白白给别人送把柄。
南边是刘表不能动,北边是司隶, 朝廷的地盘,更不能动,如此一来, 只剩下了东边和西边。
吕布明显选择了西边, 今年开春时他带了不少兵马,走得颇具声势, 也正因如此, 才给了袁术偷袭的机会。
被迫双线开战,当时很多人都以为吕布要保不住南阳了, 谁知道留守的吕昭是个比她爹还狠的人, 不仅没丢掉一寸土地, 还一举攻入豫州, 占了袁术的老家,毫不客气地把他赶去了扬州。
现在东边的颍川和汝南已经被吕昭收入囊中,她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全力支援西边的战事了。
若刘焉还在世,倾益州之力,尚有与吕布一战的实力。可刘焉已死,益州境内乱得一塌糊涂,即位的刘琮搞阴谋诡计是一把好手,打仗就明显不够看了,他跟吕布对上,落败是迟早的事,偌大的家业最终只能进了他人的口袋里。
此时下注吕布,等于是投资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十分有前景。
说不动心是假的,但甘宁心中尚存一丝疑虑。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甘宁慢吞吞地问,“您就这么放心把重担交给我?”
甘宁虽然有股“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自信自己的实力并不比旁人差,但事实的确是他没有遇上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至今没没无闻。
“锦帆贼”可算不得什么好名声。
“普通的无名小卒没胆子去劫景升公的粮草,即使一时冲动,铤而走险,也不过是为一己私欲。”吕昭笑道,“郎君就不同了。”
“郎君”这个称呼听得甘宁有点起鸡皮疙瘩,他默默抖了抖,“哪里不同?”
“郎君选择抛弃残暴不仁的上峰,弃官而去,而不是与其同流合污,是为忠;携带下属一同离开,是为义;沿途收拢庇护无辜的百姓,是为仁……”吕昭笑容温婉,轻声细语地报起了菜名,跟甘宁以前见过的豪族贵女别无二致。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以湖阳君如今的地位权势,多少也算得上是金尊玉贵了,待人接物自当恪守礼节,以免落人话柄,被偷偷嘲笑。
但吕昭嚣张跋扈的样子给甘宁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得他打心眼儿里认为她就该是那样,已经完全回不去了,她越礼貌,他越觉得别扭,浑身不自在。
吕昭夸一句,甘宁的表情就扭曲一分,最后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手嫌弃地晃成电风扇,一手捂着侧脸,一副牙疼的样子,“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你说的那是我吗?”
“至少在我心里,这些称赞您当之无愧。”吕昭的眼神无比真诚,“此事非您莫属,不知足下可愿相助?”
甘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聊起了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你之前不是这样跟我说话的。”
吕昭叹了口气,“先前是我失礼,给郎君赔不是了。”
甘宁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正常点!”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吕昭皱眉,脸色一变,“砰”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不客气:“少废话!你去不去吧!”
“去,去。”甘宁抬手顺顺胸膛,只觉得那口憋了半天的气儿总算散干净了
。他喃喃道,“啊,舒坦了,终于变回来了。”
吕昭:“……”什么毛病啊!对你态度好点还不乐意,挨骂上瘾了吗?
张辽没敢离吕昭太远,只在门口转了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回去了。
进门前他预想了各种场景,甚至想到了如果吕昭跟甘宁谈崩了打起来,他该怎么劝架。
自从跟吕昭汇合后,他就觉得她跟甘宁之间一直充斥着某种奇怪的气氛,剑拔弩张的,突然动手一点儿不奇怪。
但现实显然跟张辽的脑补存在着较大差别,吕昭和甘宁不仅没打架,似乎还挺……和谐?
甘宁把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一节古铜肤色、肌肉结实的小臂,他对着一盘炒栗子忙活得颇为认真,边剥边问:“够了吗?”
被剥掉硬壳、只剩下甜美芯子的栗子们都在吕昭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冒尖的山。她吃得很快乐,声音含糊道:“都剥了呗,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怎么会放久?等你走了我就把它们全吃了!甘宁无语,随口抱怨一句:“你倒是清闲,就会指使我。”
吕昭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等完全咽下嘴里的栗子后,她喝了口水,长叹一声:“好吧,让郎君一人辛劳,是我的不是——”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甘宁瞬间头大了一圈,心想我招惹她干嘛。
“停停停!”他赶忙说道,“是我的错,您慢慢吃,不够还有。”
“就这些吧,”吕昭递给张辽一枚栗子,“栗子吃多了上火。”
甘宁:“……”你都吃了一盘了!我现在就很上火!
张辽:“……”捏着栗子,不知所措。
时间不等人,迅速搞定甘宁后,吕昭直接把他和他的兄弟们打包送去了汉中,并在他走前再三承诺,一定好好照顾他的父老乡亲们。
“你的老乡就是我的老乡!”吕昭言辞恳切,“我已在南阳择一山清水秀之处置办好田地房产了,他们只管拎包入住。”
我祖籍南阳,他们又不是。甘宁用手扶住额头,心想算了,这不重要,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能好好活下去就行。
放下了老乡,他又想起一事,迟疑道:“粮食……”
其实甘宁想说的是,刘表会不会不满吕昭收下了抢他粮食的锦帆贼。
“这个好办,”吕昭大气地挥挥手,“我亲自把粮食给景升公送去,少了的给他补上就是了。”
刘表心里肯定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怀疑吕昭早就跟甘宁暗通款曲互有勾结,两人合起伙来坑他。但他非常需要这批粮食,只要吕昭能把粮食送回去,他就不会多说什么。
仔细算算账,两人之间的矛盾早不止这一处了,抢南阳他都能忍,一个甘宁还不至于逼得他翻脸。
甘宁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正色道:“谢君侯赏识,在下一定不负所托。”
送走甘宁,了却了一件大事,吕昭瞬间感觉轻松许多。
她给了老乡们几天的时间收拾行李,置办物件,自己则在黄祖的陪同下,与张辽和郭嘉携带剩余的粮草,亲自去了一趟江陵,拜访刘表。
刘表正发愁治下百姓们吃饭的问题,见吕昭亲自来了,还把被劫走的粮草送了回来,登时大喜,赶忙设宴款待。
两人皮里阳秋地交流一番,吕昭夸赞刘表勤政爱民,宅心仁厚,刘表恭喜吕昭又得一员猛将,如虎添翼,气氛一派祥和。
吕昭刚走,刘表的脸色就变了。他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眉宇间盈满愁色,长叹道:“南阳、汝南二郡,乃天下最富庶之地,加在一起能抵一州之力。吕奉先若再拿下益州,这世间可还有能直撄其锋的人物?”
“而今天下最不
缺的就是英雄。”黄祖笑道,“本初公祖上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底蕴丰厚,他又雄踞冀州,麾下能人志士众多,岂是吕奉先能比得上的?”
刘表先是点头,随后又微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别说本初公,就连与他争斗的易侯,吕奉先也拍马难及,”黄祖继续道,“他能占据南阳,不过是挑了个好时机;能得到汝南,也是因为袁公路实在过于无能。”
黄祖都能对着袁术骂一句无能,由此可见袁术的名声已经差到什么地步了。
“话虽如此,他若总是这般幸运,终究还是个祸患,不可不防。”刘表并没有因为黄祖的安慰而失去对事实的判断,“我虽然腾不出手来,但总有人有精力对付他,待我修书一封……”
带着一堆甘宁的老乡走不了太快,但所幸回程的时间很充裕,吕昭干脆当成旅游,慢慢地走,也认真看一看这大好的河山。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抵达襄阳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九月初。
深秋时节,清风拂面,天高气爽,阳光仍然灿烂,但不再灼热,落在身上有股温柔的暖意。
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的荀彧特意带人去城门口迎接,见了吕昭,他照例先认真作揖行礼,然后才嘴角微勾,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不知君侯这次给彧带了什么花?”
吕昭只要出门,必定会顺手给荀彧寻摸点当地的花当特产。开始她只是一时兴起,时间一长,慢慢就形成了习惯,哪次不摘花,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荀彧一贯正经,吕昭没想到他也会主动开玩笑,顿时感觉十分新鲜,正打算开口,却被郭嘉抢先一步:“哈哈,她忘了,快到了才想起来,赶紧在路边揪了几朵野菊呃啊——”
吕昭从背后揪住郭嘉的衣服,用力一拽,领子瞬间卡住了郭嘉的脖子,卡得他直翻白眼。
“奉孝说笑了,”吕昭微笑道,“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直到看见了那丛秋菊,才有心窍顿开之感。”
郭嘉向荀彧投去求助的目光。
荀彧假装看不见,对吕昭笑道:“收了您那么多次礼,终于也可以给您送一回了。”
他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朵纯白色的、开得蓬松柔软的棉花递给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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