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觉得江暮沉不对劲,大概是从那顿饭后一个月,他虽面上无事,我能隐隐感到他的焦躁。
“怎么了?”我坐到他身侧,有点担忧地抚上他的额头。
“没事。”江暮沉拂下我的手背,平静地回复道。
我微微错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蜷起了指节。
我们还像从前那般相处,吃饭睡觉上床,但我直觉少了几分温存。江暮沉似乎总在两个极端徘徊,有时冷漠得像一块石头,偶尔又抱着我的头慌乱地呢喃,这让我时常有些摸不透他,我把这些归咎于这段日子的压力过大。
日子还得过,我默默地给足了他独处的空间,我相信他。
直至几周后出门办事的途中我被几个小喽啰拦了下来,这实在是不足挂齿,解决几个小半吊子平心而论还算绰绰有余。
所以这件事被我在闲聊中当做乐子讲了出来,我没想到江暮沉的反应那么激烈,他几乎一瞬沉了脸色。
我看眼林情有些懵,我不知道为何这样,但毫无疑问,江暮沉的焦虑没有随着时间与空间慢慢减轻。
期间南港势头越来越猛,摩擦开始浮出水面,令人头疼的是,南港的步步紧逼找不到逻辑,而唯一能看出来的是,它的确是冲着江暮沉来的。
南北港的利益冲突逐渐被拿到台面上,李池每天脸都绷得紧紧的,江暮沉晚上也开始时不时地彻夜不归。
南港以雷霆之势扫平了很多中下层边缘小股势力,仍旧没人露面,平静地掀起整座城市的腥风血雨。墨城迎来了自江暮沉上位后第一场搅动全局的骤变。
人人自危。
两方胶着,不露声色的矛盾日益激化。一批重型军火作为最后的火引子卡在了中间,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将这场冲突上升到面谈协商,南港放出消息点名要我去谈判。
此刻我端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开口:“我可以去。”
李池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江暮沉从我进来后就不说话站在落地窗前抽烟,手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几乎要溢出来。
沉默在一片寂静中弥漫,江暮沉掐灭烟头,转过身给出他的回复:“不行。”
“为什么不行?”
江暮沉整个人显然开始浮躁,语气是压不住的火气:“我他妈说不行就是不行。”
连日的冷漠逼得我心中的大坝也几乎轰然倒塌,我站起身锐利地看着他:“如果我偏要去呢?江暮沉,你清楚你锁不住我。”
“你去?”江暮沉冷笑,大踏几步走到我面前,几乎贴到我的脸上:“你想过南港为什么独独点名要求你去谈判吗?你想过你如果被扣押北港该如何救你吗?你想过你成为这场局里第一个牺牲品剩下的人怎么办吗?池雾黎,你是牛逼,你不在乎任何人,你可以毫无负担地让他妈的所有人为你垫脚。”
场面忽地冷下来,他如刀割般锋利的言语强硬地钻进我的耳蜗,我冷眼看向他:“江暮沉,我不是废物。”
我没再理他,直直地离开。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直到冷风吹过才猛然唤回些神志。我有些麻木,我好像并没有很难过,我甚至感觉刚刚那场针锋相对的博弈没有发生,我只是有点不知道我现在该到哪里去。
我索性放任自己瞎走下去,看了会儿服装店橱窗悬挂的巨型海报,闻了闻花店贩卖的争相绽放的玫瑰,到小公园的长椅坐了坐,还帮一位迷路的小朋友找到了妈妈。
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灌木丛大雨灌溉过的草香钻进我的鼻孔,我突然觉得没意思,我跟他较什么劲,我决定返程。
路上经过一家老式音像店,老板在门口放了个大音箱播放音乐提醒过路人这里还在营业。
旋律有些熟悉,我停下来仔细听了听:
youwillbeskingcigarettesontheroof
坐在屋顶抽着香烟
youlooksoprettyandilovethisview
你看起来美丽动人让我赏心悦目
don''tbotherlookingdown
不要低头俯瞰四周
we''renotgoingthatway
这并非你我最终的道路
atleastiknowiaeretostay
至少我心中明白我要留在此地
wefellinloveinoctober
我们相爱于十月
that''swhyilovefall
这就是为何我钟爱秋天的缘由
哦,是爱丁堡那晚车上的歌,是满天翻飞的金黄落叶,是呼啸而过的秋风,是他发现我暗藏的醋意,是短暂的相爱里如此肆意的我们。
是了,我没有听过江暮沉亲口说过一句爱我,我们是没有名分的。但我本身确然不是在名分的人,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两个人是可以永远绑在一起的。此刻我们在一起,未来我愿意与他在一起,那便是不渝。
可我不得不承认,我有点想要一个虚无的,廉价的,没有意义的,名分了。
我突然蹲了下来捂脸痛哭,所有的情绪在这刻决堤。我知道真正击垮我的,是这一刻心底平静地涌上了大股大股的绝望,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叫嚣,我隐约预感,再也不会好了。
我们不会相爱于十月,我们只在十月相爱,我们是十月的限定爱人。
金黄的十月过去了,江暮沉,没有爱丁堡没有相爱也没有我们。
最终我也没有出现在和南港的谈判桌上,我不知道江暮沉是怎样解决的,我被刻意地封闭了消息。
平静下来后,我已经想通,没有再给江暮沉甩冷脸。那天到家已经是后半夜,我以为他不会回来,换好鞋走了两步才发现江暮沉在黑暗中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浓重的烟味儿呛得我睁不开眼。听到门的响动他手顿了顿,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站起身开了窗。
虽然没有明确地摊开讲,但我和江暮沉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件事。没想和他这么僵着,我尽量表现地自然,气氛虽说不上像以前一样自在,但也一天天地进步,我等着时间抚平这些可怖的痕迹。
可惜老天似乎并不那么希望我们可以熬到和解那日,倒霉的下一步永远是更倒霉,墨城新的风声已经悄无声息地盘旋而起,我知道的时候几乎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谈资。
我早期的经历从没揭露过,凭空出现在江暮沉这样的人物身边,没点风言风语是不可能的,调查挖掘者虽众多,却无一人真正了解那段历史,遂随时间慢慢淡了下来。
如今被再度提起,罕见地有了些眉目,众说纷纭,最热闹的便是我因何在墨城这个军火城市弃用枪,被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因为一个男人,而如今默认我身为江暮沉的女人,这无疑是狠狠打了江暮沉的脸。
过去的经历是灼烧烙印我半生的阴影,我逃不出那片火影,也无法阻止失重坠落的身子。我关了自己两天,看够了沸腾的火焰,绝望的挣扎和最后那双古井崩裂般深邃又汹涌的眼睛。第三天我出了门,灼目的阳光刺过我苍白的手指,恍惚间仿佛要把我烧死在光明之下。
我知道,这是江暮沉的死结,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个结果了。
他想要,我给他就是。
而踏进losedon大门的那一刻,我几乎一瞬就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目光所及的人面上皆带着压抑的恐惧,哆哆嗦嗦地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
我能猜到些大概,没有为难下面这些人,独自上了楼。
江暮沉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有男人断断续续的哭泣求饶声传出来,我停驻在门前透过缝隙看里面。
视野被限制,我仅能看见一个男人正伏跪在地上,视线慢慢向上移动,一双锃亮的皮鞋,接着是微曲的长腿,一把□□旋绕在修长分明的指尖,江暮沉微倚在桌子上,笑着摆弄枪上的零件。匍匐在地上的男人十分狼狈,鲜血染透了衬衫,不断地磕着头,与灿笑的江暮沉形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那你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言论呢?”江暮沉低头看着地上的男人,笑盈盈地问。
地上的男人呜咽着,跪爬两步,牙齿应该被打掉了,一张嘴就有血不断地涌出来,含糊不清:“我不……不知道,有人给我……钱,我不敢了!我真的……不,不敢了!”
“哦,”江暮沉理解地点点头,一手轻拍他的肩,枪口却缓慢地抵上了男人的面门:“可是,你已经圆满地完成你的任务了对吗?”
男人恐惧到整个身子剧烈地颤抖,只一下下狠命地用头撞击地面,嘴里哆嗦着直念叨些什么。
江暮沉微微俯下身子歪头笑着,强迫男人和他脸对着脸听他如阎罗降世一般的判决,扣紧了扳机:“从你说出去的第一个字开始,你就必须得死了。”
一记响亮的枪声,地上的男人眉间赫然出现一个血洞,表情还停留在最后一刻面目因恐惧产生的狰狞,成年男人结实的身子轰然倒塌。
我不再等待,推门走了进去,瞥了一眼地上还在抽搐的男人,平静地收回视线直视着他。
江暮沉似乎早有预料,背对我低头拿干净的手帕擦拭着手指,等每一根都被细致地处理完,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看我。
“你怎么来了?”他仿佛突然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笑容满面地走到我面前,真的为我担忧关心般询问:“我还以为你去找你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了呢。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shen,是这样叫吧?shen。”
这样讽刺凉薄的词句,我心口突然梗塞,双目交接,他眼底的冷意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没见过这样的江暮沉,我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征兆。
“或者说,你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接你走?你来我身边几年了?我想想,第四年了吧,四年没露过面,难道是……他出轨了?嗯?你觉得呢?”
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乞求他不要这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痛苦地闭了闭眼:“江暮沉,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真的哈哈笑起来:“更过分的我还没说呢,池雾黎,比起你,这才哪到哪。”
我忍无可忍,抬手冲他的侧脸挥了一拳。这一拳我用了十成十的狠劲,江暮沉反应很快,微向后侧了一下躲过,同时伸手拦截我的胳膊,压了下去。
我顺着他的力道俯身旋转后踢他的腰腹,江暮沉右臂迅速格挡,左手趁机从胳膊滑到我的手腕,扭了一圈。
右手被制,我果断地并拢左手指尖狠狠地向他肩颈劈下。未近他身就和右手腕一起被锁进了他的手掌。
我一直知道江暮沉身手厉害,但我没想到他这么厉害,我以为我拼尽全力可以和他勉强打个平手,事实却在几招之内就被制住了关键。
江暮沉眸子里燃烧的是滔天的怒意,他另外一只手探进我的衣摆,不管不顾地发疯:“他这样摸过你吗?你们上过床吗?你跟他睡的次数多还是跟我睡的次数多?嗯?说话!”
我冷眼盯着他,蓄力踹起一脚,被他轻易躲过,踹翻了另一侧的花盆,陶瓷惨烈地碎裂了一地。
江暮沉迅速换手,用力拽过我,我不甘示弱,腿蜷起反抗,缠斗间被狠狠地抵架在了墙上。
墙面是凹凸不平的岩层面,不用看我就知道背后势必淤青一大块,我痛哼一声,红眼大骂:“你他妈弄疼我了!”
他的双目赤红,恶狠狠地几乎咬牙切齿挤出话来:“你他妈就是欠疼!”
他上下扯着我的衣服,嘴里仍滔滔不绝地如毒蛇般吐着冰冷的信子:“我突然想起南港为什么点名叫你去,不会就是那位shen吧。”
“他死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崩溃大喊:“江暮沉,他死了!”
“死了?死了更好。”江暮沉冷笑着:“所以我是接盘的,接了个寡妇,池雾黎,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你这个盘。”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他突然在暴怒中静下来看我的眼睛:“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那一刻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沉默地回视着他。
他就这样看着我,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我丧失了相爱赋予的能力,再也解读不出他眼里情绪的含义了。
“好。”
他松开我,走回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拍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我:“正好,今晚北港和南港正式会面,在西码头还货,对方领头人会露面,我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你的shen,我要你拿这把枪,杀了他。”
我垮了脸色,冷眼直视着他:“你知道我不用枪。”
“是啊我知道,”他笑着:“可我就是要你用这把枪杀了他——杀了我也行。”
“我不会去的。”
“不去?阿黎,你一直是最招人疼的了,自然会有人代替你去。你看林情怎么样,她的身手也不差,你说她会有几分胜算呢?”
我冷硬地仰起下巴:“你在逼我。”
江暮沉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不做回应。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指尖缓慢地覆上了桌面的枪柄,干涸的唇瓣翁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江暮沉好像知道了我未曾说出口的话,在我拿起枪的一瞬,残忍地咧开嘴角:“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爱情呢。”
“从没爱情。”
我知道,那一刻,我们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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