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洞房的床上,红盖头垂下,心中切切地等待。
其实后来,小青为我普及了一下房事知识,我才明白在客栈的那天晚上,余曦说的“可以吗”是什么意思,我也明白了硬硬的、硌着我的东西,不是他的银子。
我胡思乱想着,不觉得脸上就烧了起来,透过朦朦胧胧的红纱盖头,看着房内的一切都带了喜色。
这时目光瞥见窗外有一隐隐约约的人影。
我轻声开口:“余曦,是你吗?”
那人没有回应,我起身走向窗旁,红盖头迷迷糊糊,看不清那人的脸。
“以和。”他哽咽了,“我是白瑜。”
我愣住了,一道晚风吹拂过来,带了些婚宴的酒香,掀开了我的红盖头,让它被吹落在地上。
他长发乌黑,一身白衣,在这全城庆祝的睦家千金与礼部侍郎小公子的大婚之日,他一尘不染,也不沾一丝色彩,让我想起来那个小小的白衣男孩刺破横空后与我对望的一眼。
但现在这双黑瞳悲痛到极点。
我笑了笑道:“白瑜,你来迟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悲:“我后来回过睦家,你已经不在了,不知去处。”
我道:“那时你已经迟了太久,我已经与我的夫君出去游玩了。”
他道:“我没有如期而至是因为……”
我打断他:“不管因为什么,我现在已经是他人之妻。”
白瑜的眼角流了泪,我有点难受,白驹过隙之时,我有一瞬的眩晕,眨眼之后,白瑜还是白瑜,只是一头乌发变为了白发,散发着仙光银辉,睫毛与眉毛也都变成了雪色,而那双流泪的眸是淡了的血色。
我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幼时的记忆重现,清脆之音越过了十一年来缭绕在我的耳畔。恍恍惚惚中,如今流泪的他与那时羞涩的他身影重叠。
我惊讶地看着他:“是你……”
“我原为低贱的妖、睦家下等的仆,我妄想通过仙试,能光明正大地迎娶你。”他的眼泪映着冷冷的月亮光辉,“如今我已成仙。如果你不能跟我走,是囿于这场不得已的婚姻,我会杀了这些人,杀了那个男人……”
我心中慌乱,喝道:“我爱他,这场婚姻是我自愿。我对你已无半点喜欢,我们都不是小孩了,当时的稚嫩权当是童言无忌吧!”
初见你时,你在窗外,我在窗内,最后一面,依旧是如此。我想我们之间,永远都有那一道隔阂,从未消散。
他眼中血海翻涌,泪越来越多,一字一顿:“我不信。”
他周身缭绕起血色雾霭,我的身体不敢动弹,心中怕极了。
剑……我的剑……
正这么想着,弑敛剑凭空出现在我的右手中,淡淡地散出暖暖的温度。
心中勇气大作,剑锋抵上他的喉颈:“如果你杀他,我就杀了你!”
他一愣,没有反应,我将剑抵得更紧,剑锋与他喉间相触的地方,好像发了点乌黑,散出些灰烟。
不要!我没想真的杀他!
这时我才发现剑身一面黑,一面白,此时雪白的那面正隐隐发出更亮的光华,我奇异地发现,抵在他喉间的剑锋变成隐起来的模样。
他没发现,只是一脸错愕,我厉声道:“不要再来找我了!如果我看见你靠近我的夫君,我真的会杀了你!”
白瑜苦苦地笑了笑,后退几步,向我躬身作揖,就像当年窗沿上的那只湿透了的可怜白鼠。
“商户千金,睦家小姐,余宅夫人。在下告辞。”
他转身走了,雪发白衣,终于隐于无边的月夜中。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翻开衣柜的最底处,那片绸布还安静地裹着,打开来却只剩剑鞘,我将剑收入鞘中,看着质朴的剑柄和剑鞘,我心中想着:“我学剑,是为了那时懵懂的喜欢。余曦不会武功和剑,我想我以后也不会再舞剑了。如果什么时候我有了危险,你再出现在我身边吧。”
转动剑身,最后留恋一眼,金粉镌刻的弑敛二字,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闪闪地舞动芳华。
我将红盖头重新盖上,坐回在婚床上。
良久,余曦推门进来了,透过朦胧的盖头,我看见他着一身大喜的新郎服,他小心翼翼地挑起了我的红盖头。
他两颊红红的,不知是醉意还是羞赧,抑或是两者都有,身上还带点酒香。
“夫君穿红衣也很好看。”我笑道。
“娘子也是。”他眼中情海暗涌,轻轻地落了无数的吻在我脸上,颤着手褪去我的衣裳。
衣物一件件滑落,当他脱到我最后一件布料时,我羞得捂上了眼睛。
然而,半晌,他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夫君?”
我唤了一声,余曦没有应答,我好奇地睁眼,把捂着眼睛的手指分开一点点。
指尖缝隙映出来的,是一片整洁雪白的天花板。
我怔了怔,是现世。
我在那个书房里。
我放下手,很快坐起来,这一世的余曦就坐在床的旁边,还笑盈盈地应了我:“娘子,想起来些什么?”
我欢快地笑了两声:“我是弑敛剑的主人。”
余曦一脸惊讶:“那时倒从没听过你会用剑……”
“没几个人知道——我还想起来……”我慢慢地凑近他,“那个……”
这时的余曦,三十出头,却也显得很年轻,比起那一世十几岁的他,不过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与傲然之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脸瘦削了点,五官更深刻了点。其实现在的他比那时还要好看。
余曦没懂,问道:“哪个?”
我猛地抱住他,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就像那一世在客栈的那一晚,这时我也和他牵了手十指相扣,我感受到他的心跳得剧烈。
但他明面上却一动不动,我笨拙的吻技没有得到回应。
半晌,他轻轻推开我,我不解道:“你怎么像个木头一样。那时不亲得可开心了?”
余曦满脸通红:“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现在,你还小……”
我道:“那一世我们成亲那会的我,和现在是差不多的年龄。”
余曦道:“那不一样,你现在是我的学生,而我是一个有妇之夫。”
我冷哼一声,说道:“噢,那真是很抱歉。刚刚我的冒失是因为没从回忆中走出来呢。”我的言语之中带着满满的讽刺。
于是他也用满满的讽刺来回我:“嗯,唤老师为夫君的学生。”
“噢,那你不也应了我‘娘子’?”
“噢,不然没人理的小姑娘怪可怜的。”
我看着他笑得软绵绵的模样,气愤道:“确实确实。幸好这一世我的爱人不会是老师你了。”
“没事,这一世我的爱人是你的师母。”
“嗯,我果然还是喜欢像我同桌那样充满少年气的男高中生,而不是你这样的老男人。”
我狠狠地盯着他,他的笑容渐渐地消失,撇过了脸不看我:“嗯。”
我心中暗暗打鼓,难道说他老所以他不高兴了?
切!关我屁事!是他打击了一个还没从洞房花烛夜回过神来的新娘子的心!
“是你先故意说什么有妇之夫之类的话给我听的,你倒还先生气了?”
我翻身下床,向门走去。
“少年气……”他的声音在我的背后有点哽咽地响起来,“是很没用的东西。”
“不知道那个灵体有没有和你说过,阴阳大使的天眼能力都是与生俱来那样强的,但那是阴界流行说的。其实天眼能力是在每一世的轮转中慢慢增强的。
“千年之前,也就是我们的第一世,产出第一批阴阳大使,那一世我的算卦能力其实还不太强。
“那时我看见你躺在病榻上,一脸没有血色的苍白。我才知道我错了。自我第一眼看见你的画像,我就生了爱意,我激动地卜卦,我预见我们最后成亲了,还育有一儿一女。我很高兴,直接请了媒人上睦家说媒。是我卜术浅薄,没有算到你已经有意中人,于是就这样唐突了。那时你虚弱的模样,是我上千年来都在愧疚后悔的事情。
“大婚那天,那时我正要推门进去的,其实在门外,我什么也看不到,我只是听见那个人说‘以和,我是白瑜’,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心都冰了。我还在想,如果你现在悔婚,还来得及,我还没有糟蹋你的身子,我不愿你郁郁地与我过一生。
“我听见他说他成仙了,但那时门外的我一点也不怕。其实我们阴阳大使,真正与生俱来就强的,是我们的法力。而我的法力,千年以来都没有一位阴阳大使能超过。我……是可以做到弑仙的。我甚至做好了与他一战保护所有人的准备。
“但是你赶走了他,你说……
“你爱我。”
我怔在原地,僵硬地回过身去,从千年前带回来的爱意与现世的悲凉交织于此刻,绞碎我的心脏。
他本是白玉般的面庞,而现在他的眼眶、鼻尖和两颊染上霜红,眼眸中是海浪汹涌,止不住地落出一粒粒泪珠。
他终是说出了那句我们彼此心中都知晓,但谁也没点破的话:
“但这一世,受限于很多方面,我都没有办法再与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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