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安和悦会离经叛道,还是为了自己。
百里堰将他放到沙发上,客厅因为站着百里堰,显得更加窄小。
他四下看了看,最终只能开口问安和悦:“药呢?”
胃病多常见啊,别人都缓缓就跟没事人一样,安和悦却弄得好像要去半条命。百里堰一边觉得他又成了印象中娇气的小少爷,一边又莫名觉得这样的安和悦让他多少有些烦躁。
安和悦疼得大脑都有点跟不上,刚刚他被百里堰放沙发上时,那一点动作都让他全身的骨肉都像被颠簸的机器震荡得在碎成片。
现在慢慢有了意识,他首先想的是自己生病的事情,不想让百里堰知道。
他现在不管对方是恨自己还是什么的,只觉得要是事情被百里堰知道后,会有变得麻烦。
和对方在一起那么多年里,安和悦有无数次想到要离开对方,最后都不敢想像失去对方的样子,但每次被对方所伤时,那种想要分手的念头就没有停止过。
只是,那时候想到的分手,比不过眷恋。
而今,安和悦提出了分手,反倒将一切释怀。
最初错的是他,他用十年也算是弥补了对方。
悦百里一开始也是为了对方开的,现在他将股份也送了出去,只等律师有空做个见证。
那他与百里堰的关系就真的一点点的断裂。
他以为自己会很伤心,很痛苦。可身体上真实的病痛根本没有给他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麻烦给我倒杯水。”安和悦有气无力,他撑着沙发,想要坐起来,却又软软地倒了回去。
百里堰“啧”了一声,忽略过他脆弱的样子让自己心头一乱的异样,去厨房帮他接过滤水。等到他进了厨房,安和悦咬着牙,爬起来,从茶几的抽屉里将药翻出来。
他喜欢计划,也爱将要吃的药一颗颗准备好,拿出分食的药盒,又将其它药瓶袋子一股脑地塞回抽屉里。
高大的身影已经从厨房接了满满一杯水出来,百里堰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将水摆上茶几后,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半躺在沙发上,手里去攥着一盒药的安和悦。
“还要我帮忙吗?”一进到这个小小的出租房,百里堰的心就软了一点。
任何人看到小少爷沦落到今天破旧的出租房都会觉得心生不忍。何况安和悦又瘦又白,脸上的肉都快掉没了,只有一双眼睛,显得更大,看人时总让人想到一把瘦骨的流浪猫。
“不用了。”安和悦轻声说着,又想了想,加了两个字,“谢谢。”
也不知哪里刺激到了百里堰,一道阴影将自己罩住,他惊讶抬头,一只结实的手臂已经来到他的背后,将他从沙发上带着坐了起来。
“你看看你,搞成什么样子了。”百里堰心里不痛快,刚刚听着他礼貌生疏的说“谢谢”,他就有点想生气。
他们之间用得着这些虚头虚脑的礼仪用词吗?
安和悦不知他所想,只是勉力笑了笑,他的手颤颤地伸出去,好不容易才够着茶几上的杯子,那杯从又被百里堰只手拿着,直接喂到他的嘴边。
“别那么多废话,吃药。”百里堰想到记忆中那个总是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少年,又想到这么多年,安和悦照顾自己醉洒时的样子,咳了一声,“病了就好好吃药,快点好。”
安和悦愣愣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胃不疼了?”百里堰说着,就要掀他的衣服,安和悦赶紧拉着衣服,小声道:“你是第一次对我这么好。”
百里堰的手顿在当场,他耳边是安和悦猫儿一样细弱的声音,眼前是安和悦白得过份细腰,以及腰腹上青紫的痕迹。
那还是几天前他在锦绣山庄一时怒火攻心动的手,没想到现在看起来如此狰狞可怖。
百里堰头一次觉得心神大乱,他讷讷地放下他的衣摆,将水再次喂到安和悦的嘴边,“喝药。”
奈何他连药盒都有掰不开。百里堰又“啧”了一声,就着他的手,用一个手指,就将药盒的开口给掀开。
他此时像是半搂着安和悦,感受到他的体温,安和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将那些药直接倒进嘴里。
“要吃这么多药吗?”百里堰也得过胃病,医院也开过不少药,但总觉得那些药的颜色没有像安和悦吃的那样子单一,全是白色的,大小不一的药片。
“嗯,这次病得有点严重。”吃了药,安和悦慢慢撑着沙发,往后挪了点。“麻烦你了啊,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百里堰想到紧贴着胸口的上衣口袋时里,有安和悦亲手写的情书。
他本来是想拿出来,取笑对方一番。
在公司听赵晓成说那些话,看来安和悦将打算送他的东西都要扔了。这里面绝大部分确实是礼物,但只有一个盒子里,一层层打开后,装着他写自己的情书。
而他刚好是阴差阳错拿到情书的人。
百里堰心想,情书写得如此肉麻,还说要将送他的给别人,经过他同意了吗?
可现在见到安和悦弱不禁风的模样,他那一点不平居然奇异地消散了。
“安和悦,你什么时候搬回去?”
安和悦刚在沙发上想找一个舒适的位置躺一会儿,陡然听见他的问题,有些不明所以。
今天他妈咪也要他搬回安宅,怎么连百里堰又提起这种话,是上次没有把话说清楚吗?
“阿堰,我们不是分手了吗?”安和悦努力笑了笑,他仰起头,看着在沙发面前巍然屹立的身影,“分手了,就是回不去了啊。”
背着光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怔忡了一下。
跟着,百里堰慢慢弯下腰来,他与安和悦的目光在半空交接,面色平静,安和悦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越是平静的表面下,越不知藏着什么样的惊天巨浪。
百里堰便是这样。
他的手掌比安和悦的手掌要大一截,此时他的手掌覆盖在安和悦按在胃部的手背上,干燥又温热的掌心里的温度透过来,却让安和悦有些紧张地微躬起背。
“怕什么?”他发现他忍不住的害怕,居然堪称和颜悦色地对他笑了一下,“以前我们不是经常打架吗?”
“百里堰,求,求你。”安和悦不敢动弹,他感受到百里堰压在胃上的手掌在用力往下压。那力道仿佛能将他的胃从腹腔深处挤出来。
“求我什么?”百里堰觉得有些可笑似地,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容,另一只手拿过纸巾,为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我当初也求安家放过我,然后呢?”
安和悦的心因着他一句话,往下坠。
在父亲过逝后,安和容按母亲的授意,给百里堰的公司打去电话,大约侧面说了几句,别人便知道了安家的想法。
从那以后,金融业没有哪一家公司敢和安家作对,对于投了无数简历的百里堰均视而不见,或是断然拒绝。
当时恰逢李姨摔伤,需要住院。百里堰一时连手术的费用都差点凑不齐,便去找安和容放过安家。
“你哥说,让我趁早改行。”百里堰看到他额头越来越多的冷汗,发觉出一丝不对劲,手撤到一边,轻轻摸了摸安和悦的脸颊,“他说,他要让我这个金融新星,成为过街老鼠,他说,我这种垃圾,配不上你。”
“我哥当时只是气极了。”胃上没有沉重的压力,安和悦才发现自己能呼吸了一般,他张大了唇,如同缺氧的鱼,却不敢让腹部有太大的动作,现在微微一个呼吸,都能牵扯到他的胃,他的心脏,他的全身。
百里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安和悦,你什么都不懂。”
百里堰家境贫寒,在学校里就是凭出色的外表与成绩成为学校的一个传奇。可没有人知道,他在大学时会为了赚学费,在外面做过保安,打过临工,当过家庭教师,也端过盘子洗过碗。
他以为自己只要学业有成,就能跳出贫困的枷锁,走上新的人生道路。
可是,等到安家一个电话放出去,他便在社会失去立足之地时,才发现自己与安家之间隔的差距有多大。
他恨家和容,他恨安家。以至于,他看到找上门来的安和悦,心中甚至有过千百种虐人的设想。
他想,凭什么安家在断了他的未来后,还能让安和悦这种人找他呢?安和悦就跟自动送上门的猎物,蠢是无法想像,居然亲自把自己送到了百里堰嘴边。
后来,他自认为找到了对安家最有利的一项报复,那就是不回复安和悦的感情。对安和悦的感情不屑一顾。将安和悦这个安家的小少爷,踩到脚底下,慢慢搓磨、拆碎。
他想,安家不是很在意这个小儿子吗?那他就将从安家受到的那些,千百倍地从安和悦身上讨回来。
只是,慢慢地,他习惯了家中有为他留的灯,有为他热的饭,有给他准备的礼物,有一个等他的人。
百里堰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他与安和悦是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却又在他现在说要分手时,有种要将他绑起来,留在身边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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