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月见谢延珩一身寒气地进了清风观大堂，便也只得跟上去。
大堂中，有一背影修长者正与小道童秦霜说话。而秦霜见谢延珩与宁春月来了，对那人说：“师父，宁宗主与谢道君来了。”
于是那人便转过身来。
这人有张俊秀的脸，皮肤白皙、眉眼柔和、表情带笑，看起来十分谦和亲人。加之清风观那青竹一般颜色的道袍，整个人便更当得谦谦君子四字。
他先看了一眼谢延珩，而后目光停在宁春月身上，似含着万般柔情般仔细将她打量了一遍。
谢延珩觉察到，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挡住了那目光。
关慕白抬手行了个礼，道：“在下清风观弟子关慕白，道号永望。恭迎柳叶宗宁宗主与剑宗谢道君大驾光临。”
说完，又对身边小弟子道：“秦霜，带两位道君入座。”
秦霜于是上前领着宁春月与谢延珩入座，道：“两位道君光临，师父特意嘱咐备了糕点与茶水，好一边吃茶一边聊天。”
小桌上摆着枣泥山药糕、菱粉糕、桂花糖新蒸栗粉糕［注］，还有一壶武夷茗枞。
这般精细的茶水与糕点，一看便知是按着谁那挑剔的胃口准备的。
谢延珩瞥关慕白一眼，此人对宁宁倒是十足上心。
关慕白同样入座，道：“此次向各宗门广发求助令实属无奈。两位来建康府应援，某十分感激。还望两位把清风观当自己家，要吃好用好才好。”
谢延珩只喝了口茶，糕点是半点没动。
宁春月虽喜欢这些糕点果子，但却也一块没拿，只凉道：“如今建康府瘟病肆虐，清风观的伙食倒是很好，半点看不出受了瘟病影响。”
关慕白被宁春月这么阴阳地呛了一口，却丝毫没有愠色，道：“这些都是用的观里库房平日就有的材料。因是你来了，怕你不喜观里清淡饮食，特意让厨子做的。”
宁春月笑：“我们也没那般熟，不必套这近乎。”
关慕白垂眸轻叹：“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宁宁你若还是过不去，只需告诉我需得我做什么才能消下你心头之火，若是我能做的，我都会……”
宁春月皱着眉打断他：“你对不住的可不是我。我也不生气。还有，别叫我宁宁。”
关慕白似还想说些什么，谢延珩却先开了口，道：“宁宗主既不愿多说，国师何必继续纠缠？还是先说正事吧。我与宁宗主北上不易，能尽早解决建康府之事便希望尽早解决的好。”
言下之意，别浪费我们时间。
关慕白难得能见到宁春月，本是备了许多话要说。但被这毫不客气地连番噎住，便也只好开始说正事。
“不知两位是否发现，导致这次人间各处流行瘟病的瘟妖们，是以建康府为核心往外扩散的。”
宁春月点头：“自然是已经发觉。只是……以清风观之实力，只是这样的话，似乎还未到需得广发求助令的程度。还望告知实情。”
“听闻那瘟病最初是在云台山出现的，那个时候瘟妖传播出的瘟毒，若称为10版本，便是传染力度最小、但病程进展最快的一个版本。”关慕白道，“而目前人间各处流行的瘟毒，若称之为20版本，其传染性更强，但病程进展慢许多，故虽然影响范围大，但民众的死伤还不算严重。”
谢延珩道：“这些我们均已知晓。”
关慕白点头：“若只是这些，清风观必然是不会腆着脸广发求助令的。我现在要说的，是刚在建康府出现的瘟毒，这是最近新发现的类型，若称之为30，它较之20传染性不减，却有两处极可怕的改良。”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道：“十日前，第一次发现有中瘟者在服下瘟毒解药后未见好转，且中瘟者异常狂暴，不再是被动传染所携带的瘟毒，更会主动攻击普通人。现下清风观虽已经将这一类的病人全部收押在一处，可新增之人还在增加，且已有的药并不可医。”
“若这件事传出去，怕是会引发百姓的恐慌，清风观不敢贸然公开，甚至不敢在公开书信中提及，只得以求助令的方式，召集七宗之人前来建康府，共同商讨该如何应对。”
关慕白说完，宁春月与谢延珩均陷入沉默。
自仙盟大会结束至今不过月余罢了，却接连出现瘟毒变种。即使是古籍中最善因地制宜的妖，都没有这般快的进化速度。
收拾瘟妖的速度都赶不上它自身迭代进化的速度，简直是让人措手不及。
宁春月与谢延珩对视一眼，看懂了对方同样的疑虑，仅凭妖自身自然进化之速，怕是不可能这般快的。
且若不能在下一次进化之前找到瘟妖出现的真正源头并将源头消灭，恐怕届时迭代出的瘟毒会更加难对付，仙门的处境也将更加被动。
宁春月向关慕白确认：“建康府现下出现的这一种瘟毒，先前许道君研制出的解药药方无效，且中瘟者会主动攻击旁人？”
关慕白点头：“千真万确，我观已在十数名中瘟者身上进行过确认。”
“是否有向桃花岛求助？若论医修一道，怕还是得依赖于他们。”宁春月道，“其余宗门来，也只能在打打杀杀上帮上一把。”
“这是自然。”关慕白道，“桃花岛岛主已派遣许道君前来，约莫明后日便可到了。”
宁春月点头：“那便先让我们看看那些最新的中瘟者吧。”
那些暂且无药可救的中瘟者被统一关在清风观地牢中，十日来约莫捉了有二十个。
因这些人十分狂暴，会攻击所见到的所有活人，清风观现下只能对他们下了昏睡咒，令他们暂时无法动弹。
关慕白带着宁春月与谢延珩走进地牢。
宁春月查看了一番这些病人的情况。只见他们大多皮肤已呈现烧焦状，显然病情的进展比现下在人界各处流行的瘟毒要快许多。
“按之前的中瘟者的情况，一般肌肤出现这般烧焦状时，病人应当已经没有意识，更无法行动。”
关慕白摇头：“现下这些病人，却是一旦解开昏睡咒，便会攻击旁人。”
宁春月道：“果然棘手。”
这一版本的瘟毒一旦传染出去，无论是致死率还是传染速度，会又更上一个台阶。
宁春月正要起身，跟在关慕白后面进地牢的秦霜不小心被地牢的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其他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地牢里本睡着的那二十多个中瘟者，突然便纷纷睁开了眼睛。
关慕白发觉：“不好，他们被吵醒了。”
这些人虽都是些凡人，可中瘟后丧失痛觉和恐惧，攻击起人来十分利落。而修真之人接受的教育，是不可随意伤害凡人。宁春月等三人无法下死手，两边一时间倒是打得难舍难分。
秦霜见自己闯了大祸，到底年纪还小，吓得脸色煞白，倒在地上一时间忘了起来。
有离秦霜近的中瘟者，见这处还有个活人，便三五成群地向秦霜攻去。
宁春月离秦霜最近，见小道士要被那几个中瘟者捉到，当下急速退了几步，俯身将他抱起来。
抱着人到底是速度慢了些，有跑得快的中瘟者一爪子抓到宁春月的衣袖，竟直接撕下一大片。
宁春月低头看一眼左手那被扯掉一半的袖子，也管不了许多，将秦霜往远处一扔，当即抽出鞭子一甩，将那些中瘟者打得摔在地上。
可惜他们不怕疼也不怕伤，被打出一道大口子也没感觉，当下又爬了起来。
而更叫人头疼的是，其中有两三人离地牢大门近，竟是要趁机逃出去。
宁春月正要追，没成想一道白色的凌厉剑光闪过，那意图逃走的两三个中瘟者，便直直倒了下去。
宁春月怔了怔，转头看去，却见是谢延珩抽出了佩剑。
……
一场混乱后，那些醒转的中瘟者最终是重新关进了地牢。关慕白又命人加强了昏睡咒。
其中那三个趁乱意图逃出地牢的，宁春月检查了一下，虽未伤及性命，但也算是被伤了腿部关节要害。
恐怕即使将来清了瘟毒，也不能像寻常人般行走了。
她给那三人输了些灵力，尽可能保住他们腿能痊愈的可能性。
做完这些，她抬头看向谢延珩。
谢延珩此刻正与关慕白商量如何布置地牢法阵才更牢固。
谢延珩是宁春月见过皮相最好之人。初见时，她觉得他是最典型的剑宗弟子，俊眉修目、清冷自持、庄重尽责。
如今却是有些疑惑了。
虽未有明令禁止，但修真之人因实力强，极少会对凡人出重手。方才她即使抽了鞭，也不过是打了些皮外伤。
而谢延珩却能毫不犹豫将其致残。
若不是剑宗宗规第一条便是不可取凡人性命，许是不止取了一双腿了。
这凌厉手段，仿佛他站在一个极冷漠的立场，在规则范围内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去做所有事。
没什么问题，甚至称得上当机立断，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宁春月努力回想，想知道千年之前，谢延珩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依旧是难以回忆起多少。
正想着，眼前笼下一片阴影。
宁春月抬头，是谢延珩走到了她面前。
谢延珩低头看着她左臂。因袖子被扯掉半副，她大半雪白的手臂露在了外头。他眉头不觉间微微蹙起。
宁春月迟疑道：“你……”
话还未出口，谢延珩脱下外袍，直接盖在了她身上。
“过会儿，我去买套新衣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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