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恒秋榜折桂后,便去了京师的学政司,感谢其相助。
把原先的秀才更换成了新的举人印信,正式成为大乾朝的举人,并领取了明年春闱的考试资格。
办完手续之后,相邀着林献安和徐友德以及国子监的同窗,去文庙拜先师圣人,忙完这些,就准备去参加秋闱后的鹿鸣恩宴了。
这“鹿鸣宴”可是历史悠久,规格相当高的宴会,位居科举四大宴之列,另外还有‘琼林’、‘鹰扬’、‘会武’三宴,其中后两者是中央武库的宴会,受关注程度远远无法与其相比。
从前朝开始,延续至本朝,向来由地方最高长官,于乡试放榜次曰设此宴席,款待考官,监考,以及新科的举子。
而之所以取名‘鹿鸣’,是因为‘鹿’与‘禄’谐音。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当然好好庆贺一番。但士大夫们既要高官厚禄,又要清风高节的思想很严重。
他们不会把升官发财挂在口上,因为这与所读的诗书道理南辕北辙,于是就取了‘鹿鸣’这个听起来诗意,实则俗不可耐的名字。
在宴会上,还会由解元歌《鹿鸣》诗,五经魁跳魁星舞,以此赞美举子佳才,庆祝科举及第,并预祝举子大魁天下,独占鳌头,试图证明这宴会为的是高雅的‘鹿鸣’,而不是带着铜臭的‘禄名’。
到了宴会厅中,毫不意外的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举子们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几位同考官也来到了,正被一众考生围着,一个劲儿的套近乎。
毕竟是京师的鹿鸣宴,主持的是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为了已显示重视,今上也派了一位公公下来,传了今上的口谕。对登桂榜的举子表示祝贺和期待。
鹿鸣宴的主持本来是由主考官钟离大人来担任,不过这次有些特殊。国子监的结业考试和秋闱都是钟离做的主判官和主考官,再加上鹿鸣宴上多是国子监的学生,有些不合时宜。
正好钟离也不喜这样的宴会,便由副考官翰林院学士张涛代行其职。
景恒的到来打断众位举子热烈的氛围,其实也好理解。桂榜的第一榜上的十位考生,只有景恒一人来自北方,属于河北直隶的考生,其余的全是江南直隶的。
虽然文人相轻,文无第一。但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更喜欢报团取暖。同师门、同乡就成了最好的抱团理由。
假如景恒不是头名,那可能还不至于这么引人注目,但偏偏他的名字出现在榜首,这不禁让江南的学子有些不服气。
要不是景恒的试卷张贴出来,大家还有说是主考官为了给北方面子,拔了头名。但看见景恒的文章和那首《乡试湘灵鼓瑟》,全都闭上嘴。
毫不意外,这首诗又在京师疯传。
景恒微笑着和在场的众人打招呼,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等待全部的新科举子落座。众人跟随张涛举杯,酒敬三巡。
第一杯酒,敬先师圣贤,感念圣贤教化诸生;第二杯酒,敬当今圣上,拜谢圣上的提携之恩,最后一杯敬自己,不负寒窗苦读,迈出第一步。
三巡过后,众举子齐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唱罢,张涛带着几位考官,向桂榜前十名的举子敬酒。
第一杯自然是景恒。
“慎之贤侄桂榜折桂夺魁,可喜可贺!需再接再厉,等你琼林宴的时候,老夫再来讨杯酒喝。”
张涛笑着祝贺道。张涛虽然跟东篱先生不是一个师门,但在翰林院时,张涛是东篱先生的属下,算得上同僚之情,叫景恒一声贤侄也不为过。
景恒连忙起身,接过酒,一饮而尽。
“谢张世叔吉言,慎之当继续努力。”
鹿鸣宴上用的酒,酒精含量都不高。跟米酒差不多,温和养人。酒杯也小,喝不醉人。怕这些考上的举子太过兴奋,群情激荡,管不住嘴一顿豪饮,喝醉了大发酒疯,耍一顿拳脚可就不美了。
“杂家代表圣上,给景解元敬酒。愿景解元春闱再登榜首,金殿面圣。”
翁海笑道,他看得有五十岁上下,仪表堂堂,面白无须。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学得一身艺,报得帝王家。学生寒窗苦读,就是了报效朝廷,为圣上效忠。”
“那就好。”
翁海便向亚元走去。
亚元这边,在分别敬完后。就轮到举子向考官敬酒。同样是景恒领头,众位考试齐齐向考官敬酒,感谢赏识之恩。
程序走完后,就是席间的自由攀谈时间。
亚元和经魁们同出江南,自然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景恒略微扫了了一眼,发现这大厅中,江南及淮南的举子竟然占了将近百分之九十。
南方和北方举子泾渭分明,分成两部分阵营。而考官多是垂青于南方举子,更令北方举子有些愤慨。
景恒看到这番情景,皱了皱眉头。
京师道虽然地处南方,但毕竟是一国之都,这南北的差距也太大了些。考场如此,那朝堂上的情况可想而知,也不知那位会怎么样想。
还未入朝为官,就已经呈现南北对立的局面。真当暮年的雄狮没了獠牙?装都不装一下。
不多时,有跟景恒同出河北道的考生来跟景恒敬酒,几人同出北方,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北方学子,基本上都有个特点,就是声音大。这也不怪他们,北方寒冷,自然要喊得声音大些,能迅速提高体温。北方的学子,跟四疆边府都有亲近感。对景恒也是相当钦佩。就着四疆,聊了起来。
聊到兴起时,有一个举子情不自禁,大声说道。“好!”
邻座的一位经魁,不屑道。“果然是北方的蛮子,粗俗不可耐。”
此时宴会进行的差不多到尾声,就算再清淡的酒,也喝了不少。加上都是文弱书生,酒量自然一般。
借着酒劲,那北方举子听得经魁不屑的话,大怒。道:“南方的两脚羊,有何自夸之处?”
南方两脚羊,出自前朝大乱时。匈奴,北武,鲜卑,羌人等侵略中原,把中原大地搅得天翻地覆。幸得太祖爷揭竿而起,平乱一统治。手下五员大将,分至四处边疆和守卫京师。便是四疆军府和禁军的由来。
而南方被称两脚羊是因为,搅乱中原时,北方悍勇,常常奋力抵抗,不畏死;南方闻风而降,被戏称为两脚羊。这一直是南方官员和学子一生的痛。
原本大乾定都兴安,但在玄宗时,架不住南方官员的恳求和南方醉人水土的吸引下,迁都到如今的京师。
旧都也就划到北疆军府管辖,大乾的政治中心从北转移到南。
听到两脚羊这三个字,顿时勾起了那屈辱的回忆。在场的多是南方举子,加上考官也都是南方人。
闻言都是沉下脸,说完那句话的北方举子,也从酒中惊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不敢再言语。
经魁愤怒回击道:“你这齄奴,竟敢辱我先祖?”
气氛顿时冷下来,双方剑拔弩张。
张涛虽然对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好感,恨不得抽这两人一顿。但是如果自己主持的鹿鸣宴上南北举子大打出手,那自己可就青史留名了。
他赶紧大喝一声,“宴会时至,解元,亚元,经魁,起舞贺会试。”
鹿鸣宴尾声的时候,照例要本场考试前五的考生,跳预祝会试夺魁的魁星舞。虽然现在时候未到,张涛也只能提前。
随着张涛的一声大喝,气氛才慢慢趋于缓和。
景恒等人跳完舞后,众举子领了一些礼物,宴会便结束了。
当夜,尚书省右仆射张相爷听闻了鹿鸣宴上的事情,唤来手下心腹。
“你明日去把这个北方举子打一顿,注意别伤筋动骨,把外伤弄得越惨越好。然后带着他去报官。”
“到五城兵马司那先跟他说明情况,再留下供书。做完之后,派个婆子照顾他。等他来年如能及第,老夫自会补偿他。”
“是,相爷。”
鹿鸣宴的第二日,一个北方的举子被人打伤。一个举子的受伤,本来在京师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巧在昨天鹿鸣宴上的事,早就被消息灵通的京师群众知晓,自然是议论纷纷。
被打伤的举子,溥德海躺在五城兵马司的地方,一个男子对他道:“相爷的要求,你听明白了吗?”
溥德海艰难地朝那人行了一礼,“学生仰慕相爷已久,当按相爷计策照办。”
说完提笔写下供词,按上手印。男子拿了供词,递给一个官员,便带着溥德海离开了。
京师的事,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就被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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