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慕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摸向床畔,触手一片冰凉。
小夜灯亮着,照出了阮久久枕头上的睡痕,他脱口而出,朝暗处喊:“软软?”
说罢又习惯性地去摸床头,手掌碰了空才恍然发觉,这儿并不是家里的卧室,而伸手要去拿什么东西,他已经想不起来。
他下床,去到浴室,看见阮久久的手机亮着,就放在洗手台上,屏幕上是银行卡的余额,还剩了一些,但不多了。
阮久久不在房间里。
他出了旅店,先往附近的露台去。夜已经深了,山林里露水深重,即便没什么风,还是冷得刺骨。他担心阮久久感冒,加快了脚步。
到了露台,这儿却空无一人,他只好去到温泉,不成想温泉早在几小时前就关闭了。他又沿着山路回旅店,在大门口看见二楼尽头的房间亮着灯,心里松了口气,快步爬上楼梯回去。
到了房间,一眼扫过去没看到人,他拐进浴室,阮久久正站在镜子前发呆,好像在哭,肩膀一颤一颤。
他垂着头,不知道刚才做什么去了,衣服发潮,头发黏在后颈上,像是汗水,又像是沾了一身的夜露。
仇慕拿了毛巾给他擦头发,无意间碰到他的脸颊,阮久久“嘶”了一声,侧头躲开。仇慕皱着眉去看,只见他右边脸颊上有两道细浅的划痕,还在缓缓渗血。
他愣了愣,想起睡前阮久久哭着说的话,没顾得上说什么,先用清水给他洗了伤口,又特意叫醒旅店老板,要了一支挫伤膏和几粒消炎药。
阮久久坐在床沿,嘴巴紧闭,不愿意吃药。仇慕耐着性子,没有强迫,问起他去了哪里。
阮久久泪眼朦胧,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了三年的alpha。
他跪在地上,双手轻轻覆在他的腿侧,掌心正磨蹭着一个蚊子块,挠得阮久久发痒,心里烦躁起来,正要发脾气,仇慕温言软语的,又轻轻地问:“做噩梦了吗?怎么不叫醒我?”
阮久久抿着唇,看了他一眼,他得寸进尺,握住了阮久久的手,往他跟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抵到他的下巴。
“外面这么冷,你会感冒。”
阮久久确实冷得浑身发颤,但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仇慕的态度。
“你一直都是这么对贺雨的吗?”
“什么?”
阮久久闭上眼睛,似乎在酝酿什么,半晌才开口,说:“你知道吗,你以前……冷冰冰的,每天都是工作工作工作,我们都没有出去旅游过,蜜月旅行本来都计划好了,你说你要去国外出差。这次出事之前,你去机场,连一句‘再见’都不跟我说……”
他仍旧闭着眼睛,咸涩的泪滑过脸颊上的伤口,泛起阵阵刺痛。他还未抬手去擦,仇慕已经先一步动作,轻柔地抚过那两道伤疤。
阮久久摇着头避开,陡然抬高声音,“你别碰我!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和你结婚三年,有时候,和你睡在一起,这么近的距离,我都感觉和你搭不上话,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会很简单地回应我,‘嗯’‘我知道了’‘哦’,你最多叫我一句‘软软’……我以为你的性格就是这样,我以为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喜欢我的,可实际上不是。”
他哽咽着吸了口气,继续说:“实际上你会哄人,也会道歉,也有耐心,也会叫我‘宝贝’,你现在做的这些,是为了报恩也好,为了其他目的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实你都会不是吗,但你从来都不跟我说,不这么对我。”
“你的温柔全留给了贺雨,你和他私会的时候,应该也是现在这样的态度吧,”阮久久推了推他的肩膀,“可是我不是贺雨,你看看清楚好吗!”
仇慕低着头沉默,他无处辩驳。
而阮久久的控诉听起来那么遥远和陌生,他不想承认自己是那个亏待阮久久的人,也不想承认他变成了自己曾经唾弃过的人。
肩膀被阮久久碰到的地方,方才被阮久久咬过,这会儿钝钝地痛着,他想着,如果能让阮久久消气,这样的痛,再来上百倍千倍也没有什么所谓。
阮久久哭得伤心,声音细细小小的,像扎进手掌怎么都拔不出来的木刺。仇慕听得难受,不愿意去想,阮久久如此一个人度过了多少个孤苦的夜。
他试图解释,“软软,我……”
后面便再说不出什么话。
阮久久擦了擦眼泪,声音忽然变得很平静,仿佛坚定了什么决心,“你说不出来,那就别说了,我已经懂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情,都摆在这儿,任谁来看都能看明白……”
他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银行卡,放在仇慕手里,说:“这个钱,你拿走吧,去联系你的秘书也好,干什么都好……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软软——”
“我,”阮久久打断他,“我刚才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林子里太黑了,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树枝,脸上被划了一下。”
他拿起床头的药片,就着半凉的水一饮而尽,“现在,我这张脸也不像贺雨了,你的钱我也已经还给你了,我身上已经没有你需要的东西了,你可以走了吗?你可以不要再来烦我了吗!”
阮久久跑到门口,打开门。
走廊黑漆漆的,涌进来一阵寒凉的穿堂风,阮久久打了个冷噤,看向仇慕。仇慕望进他盈盈泪眼中,手脚发凉,心口空荡荡的。
他顶着阮久久的疏离的目光,缓缓走出去,后脚还未完全跨出门槛,房门就挤上来,贴着他的背把他推了出去。
他站在走廊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很乱,忽然又头疼起来,转身要回房间,一抬头看见了魏言。
“你没事吧。”魏言似乎并不意外看到他。
他摇摇头,靠在墙上喘了两口气,咬牙忍着眩晕,魏言又说:“他哭得这么大声,谁都听得到,我一猜就是你也来了。”
“你是他的alpha吗?”他问。
仇慕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黑暗,“是。”
“那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仇慕有些无措,愣愣又站了会儿,没有和魏言打招呼,回了房间。
阮久久没怎么睡着,他总能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响动。
水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人声,脚步声。
他用枕头捂着耳朵,强迫自己入睡,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一直醒着到天蒙蒙亮。他正准备起床的时候,魏言来敲门,邀请他去爬山。
他换好衣服下楼,看见大厅里聚了几个人,有游客,也有旅店的招待。
魏言说:“今天天气好,大家准备一起去爬山,一会儿吃完早饭就出发了,那个高个子的是向导。对了,你的脸怎么了?”
“树枝划的。”
“喔,小心点啊。”
“嗯。”。
阮久久扫了一眼人群,没看见仇慕的身影,心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他兴致不高,坐在角落等早餐端上来。
往常旅店早餐都是干巴巴的窝窝头,今天却是南瓜粥,还有煎鸡蛋和水煮玉米,每一桌还分到了一小碟酸菜,打包好的午餐是三明治,和一份鲜榨的果汁。
阮久久犹豫了一下,觉得应该不是仇慕做的,这么多人份的吃食,得准备几个小时,难道他不睡觉吗?况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是毫无意义吗?
他喝了一口粥,和魏言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八点多,爬山队伍出发了。阮久久跟着魏言走在前面,听向导介绍这座山的历史和发生在这儿的趣闻。
走了没多久,阮久久总感觉有人一直盯着自己,往后看又没发现什么异样,也就没放在心上。
中途他们路过一片野果林,旅店的招待嚷着要摘果子,一行人就停下来休息。魏言跟着其他人摘果子去了,阮久久吃了小半个三明治,靠着一棵树干坐下,一抬头看见茂密的枝叶间,坠着一绺肥硕的紫色果实,底部像花瓣一样绽开,圆溜溜的身形,宛如酒盅一样。
他踮着脚去够,试了好几次没摘到,只好放弃了。
旅店的招待倒是摘了好大一兜,带在身上太重,说要回去。阮久久觉得累,也不愿意再跟着队伍走,和魏言打了声招呼,和招待一起回了旅店。
进房间脱了鞋子,他才发现脚上磨了两个水泡,委屈地哭了一会儿,倦意上涌,很快睡着了,再醒来时外面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饿得胃疼,想下楼去找点吃的,一开门发现地上放着餐盘,上面摆着的一碗米饭还散着热气,另有一条飘香的烤鱼和一小碟青菜。
还有一个玻璃杯,里面是他今天在林子里看到的紫色果子,表皮已经被剥下来,一个个对半切好,摞得整整齐齐。
阮久久用叉子叉了一个放进嘴里,咬下去满口都是甘甜的香气。
他看向隔壁房间紧闭的门,昨晚将将立下的彻底和仇慕决断的决心和勇气,顷刻间化为齑粉,飘飘然散尽了静谧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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