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颜妈妈检查完过了麻药又进了病房,胸口上贴了一个纱布,在卫生间换衣服的时候,还特地指给颜莉看。
“也就点大的地方,我看平时那些病人那么痛,还以为真的很严重。”她说完笑了起来,“不过看别人躺在机器里,和自己躺在那里感觉还真不一样。”
颜莉帮妈妈将衣服穿好,一边说:“也就这边没镜子,您的脸色也不好看。”
“真的?”颜妈妈双手捧脸,有些紧张,“那你带口红没,我不想让你爸爸看见我这样。”
颜莉无奈地笑了起来,“谁住院还涂口红,再说,爸爸才不会嫌弃你,他说不定还会怪我。”
“你又来了。”颜妈妈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总是吃我的醋。”
“才没有。”
颜爸爸就在外面等着,他心疼地看着妻子,有些说不出话,“那个,现在还疼吗?”
“不疼,就是麻药还没过,有些酸。”颜妈妈被扶着坐到床上,她揉揉自己的背,纳闷地说,“平常也没感觉,怎么一检查完,总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对了?”
父女俩将东西整理好,颜莉看见地上放着便盆,愣了一下。上面还有未干的水渍,说明妈妈是用过的。
她抬眼看了一眼还在和颜爸爸聊天的妈妈,疑惑着才住一天院,怎么就用上便盆了?
“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颜爸爸说:“我特地去催了一下,ct很快就能出来,等下你和我一起过去找刘医生。”
“好。”
颜妈妈忍不住嘱咐:“可别催了啊,人家医生平常应付病人怪不容易的,别给人添麻烦。”
颜爸爸眼睛一横,“你自己不也是病人,我着急催一下怎么了。”
没等颜妈妈发话,颜爸爸拉着溜出病房。
颜莉小时候很少来医院,都是去颜爸爸的单位。长大后,她了解到,颜妈妈负责普通病房,靠近儿童病房,那个病房常常住着久病不愈的孩子,如果颜莉出现在那里,会让很多人暗自难过。
那很多人究竟是谁呢?
刘医生的办公室比较小,一眼看过去,似乎那两台大屁股电脑就占了一半的房间。父女俩到的时候,刘医生正扶着眼睛认真地盯着电脑,一会儿看看手中的片。
颜爸爸乖巧地坐下,像等待听宣一样。
刘医生说了一堆,然后指着手中的图片,说:“ct结果显示,颜护士背部有一块阴影,初步怀疑是肿瘤,具体结果还得等穿刺结果。”
颜爸爸愣了两秒,问:“血常规不是做了吗?ct也照了,现在不能给一个更确定的结果吗?刘医生,我们承受得住。”
“别紧张。”刘医生很有经验地安抚着,“我们得等更科学的结果。”
颜爸爸又问:“如果是肿瘤的话,是不是得动手术?长在背部的话,会影响肺吧?穿刺结果最快什么时候出来……”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颜莉赶紧拦住了他。听刘医生说穿刺结果时间后,她才把颜爸爸从办公室里拉出来。
颜爸爸出来后一直低着头,敲着自己的手心,嘀咕着:“平时都好好的,每年也都有检查,怎么就有瘤呢?她还那么年轻,不应该啊……”
他们回到病房时,颜妈妈正扶着床咳嗽,颜爸爸赶紧过去扶着她,“莉莉,给你妈倒水。”
颜莉动作麻利地倒了一杯水,试了水温之后给妈妈。才一小会儿功夫,妈妈的脸咳红了。
是不是肿瘤压到肺部了?颜莉担忧地想着。
颜妈妈缓过劲来,问:“怎么回事啊?”她见父女俩神色不对,马上又补充说,“你们别诓我,这里可都是我的同事。”
“肿瘤。”颜爸爸笑着说,“长在你背部呢。”
“哦。”颜妈妈恍然大悟,“我说最近背老是酸,那得开刀吧?”
“听医生的。”颜爸爸说。
颜妈妈笑道:“这会儿知道听医生了,刚才谁气势汹汹的?”她看向颜莉,“莉莉,时间差不多了,你不是该上班了?”
晚上还有演出,颜莉这个时候赶回去,时间也有点紧迫了。但她突然有点不想去,她想起前阵子父母到剧团看剧,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她的剧,那时候就说妈妈身体不好了。
要是平时更关心一下妈妈,是不是不会得肿瘤了?
周跃说,演员要学会体验生活,但生老病死这些事情,谁又想一一体会全面呢。所谓体验,终究只是看着别人的生活,就像他们去乡下学习农民,因为带着能随时抽身的心态,也只是学了皮毛,无法真正置身其中。
那如果真的发生了,会不会因为自己过于痛彻心扉,而无法去表现艺术要的一切呢?
“颜莉?准备上台了。”荣幸推了她一把。
颜莉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等待幕布揭开。
演出结束后,颜莉马上打电话给医院的颜爸爸,听说颜妈妈睡了,她松了一口气。
颜爸爸语气低迷:“结果不出来,你也不能安心工作,爸爸都懂。”
颜莉说:“那你等妈妈醒了,记得告诉她,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人都一起度过。”
颜爸爸笑了一下,“那还用说吗?”
电话挂了之后,颜莉才发现荣幸站在她身后,她抱歉地看着他,“我晚上是不是表现得不好?”
荣幸摇摇头,“你做得很好,和平时一样好,你只是忘记观察观众的反应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颜莉看向化妆间外,“你不用复盘吗?”
荣幸说:“我和他们说了,那边有小卓导,暂时不需要我。”
颜莉想了想,拒绝了他,“还是复盘吧,我一个人没关系,还要工作呢。”她说完,走向外面。
荣幸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说好的三天出的诊断结果,刘医生那边迟迟没有回应。颜莉每天都跑医院,看着颜妈妈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检查,什么骨髓穿刺,淋巴活检……
化验单她也看不懂,本来可以问医院的刘医生,不过他们回答的总是很保守。颜妈妈倒是懂,但一连串的检查下来,她的身体虚弱,每天只想着睡觉。所以颜莉和颜爸爸一起到网吧,笨拙地在网上对着查找名词。
某天夜里,颜妈妈的背疼得受不了,半夜急救,第二天早上,颜莉见她脸上仿佛涂了一层蜡,肿了不少,再看看折腾了一夜的颜爸爸,也憔悴不堪,她的心几乎跌入了谷底。
而这一天,刘医生终于将父女俩叫到了办公室。
“非霍奇金淋巴瘤?”颜莉听到了好几个完全不熟悉的名词。
颜爸爸沉默了几秒,问:“这是肿瘤吗?是不是手术就可以了?”
刘医生观察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找寻更合适的描述,最后还是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了他们大致的情况。
这是一种相对常见的癌症,治愈率也相对较高,但颜妈妈是晚期,所以比较棘手。
“也有很多晚期治愈后五年没复发的案例。”刘医生总结说,“所以作为家属,你们要给颜清信心。”
“晚期?”颜爸爸拿过化验单,对着一整张看不懂的数据,一脸的迷茫,“医院不是每年都有检查吗?怎么也会得病呢?”
刘医生低下头,不自觉地轻叹,“其实医护人员患病的几率反而……”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走出刘医生的办公室后,颜莉拦住了面容愁苦的父亲,“爸爸,你没听医生说吗?要乐观,不然妈妈会怎么想?”
颜爸爸勉强挤出笑容,“我糊涂了。”他抬了抬手中的一堆单子,“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两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瞒不住,颜妈妈是非常专业的护士,经常被单位嘉奖,得什么病,多严重,她只要看病例就明白了。
父女俩站在病房外踌躇了许久,终于决定将单子递到颜妈妈手中。
颜妈妈听完他们的话,呆呆地坐在床边,许久之后才说:“原来我是患癌了。”
颜爸爸马上说:“现在科学发达,癌症已经不算绝症了,咱们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会很快好起来的。”
颜妈妈笑了一下,“用得着你跟我说这些。”
颜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刘医生说,等做完检查,才能确定治疗方案。”
“嗯。我知道。”颜妈妈淡然地回答,她看向门外,叹了一口气,“别人得病还可以上岗工作,我却只能躺着了。”
她说的别人自然是她的那些同事。
没几天,治疗方案下来了,最主要的是化疗。
第一次化疗前一天是a市最后一次破壁的演出,荣幸特地开车到医院接颜莉。
颜莉没有马上上车,她把东西忘在病房内了,荣幸便和她站在医院门口一起等着。下午五多点,许多家属下班过来看望病人,门口的人来来往往。颜莉叠手站着,眼神放空。
兴许等的时间有些长,荣幸开口问:“化疗的话,是不是需要用到很多钱?”
颜莉回过神,说:“没有,我爸了解过了,医保会报销大部分费用,目前够用。”以后就不知道了。
“颜莉。”荣幸深吸一口气说,“你当我女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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