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颜莉一下子清醒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下轮到荣幸迷茫,“我想要以更恰当的身份照顾你。”
颜莉合上嘴,她等了几年的事情,眼下并没有让她感到兴奋,她抬头微笑着说:“荣幸,我没事,你作为朋友已经做得够多了。”
荣幸有些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不用。”颜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他大步走过来,大概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脸上有些不悦,“我们这个时候不需要什么照顾。”
荣幸无奈地垂下手,颜莉看着他笑着耸肩。
颜爸爸说:“小荣啊,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为我家莉莉好,有你的关心就够了,不需要做更多事情了。”他看了一眼颜莉,又说,“你颜阿姨刚开始战斗,这时候我们多认了一个准女婿,不说别人怎么想,我和你颜阿姨心里也过不去。”
颜莉也是这个意思,她接过颜爸爸拿来的东西,对荣幸说:“走吧。”
上了车之后,荣幸还是忍不住说:“我是认真的。”
颜莉笑了一下,说:“我也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为我好。你放心,就算你明天去衡城,我也会随时找你的。”
她故作轻松地说完,又恢复了沉静的模样。
荣幸有些担心,问:“阿姨现在是什么情况?”
颜莉说:“不太好。”
她只说了三个字,没有往下说。以前总以为自己是什么都会说的人,其实也是报喜不报忧。
颜妈妈最近时不时被疼醒,咳嗽严重,脸色越来越差,吃的药也越来越多,多到颜莉都记不清名字。转移了病房,病房里其他两个病友同样患癌,情况并不比颜妈妈好多少。
化疗,一个原本只在电视剧里了解过的名词,现在颜莉已经对它十分熟悉。
荣幸一边开着车,一边说:“我了解你,你一直是个很有感受的人,遇到这种事情,我希望你别憋着,有什么和我多说说。”
颜莉想了想,说:“我没事,除了一点。”她看向他,说,“那就是,我们的生命不只是我们自己的,还有家人的。原来血缘不仅是dna相近,还有呼吸的相互牵动,每一分疼痛都要乘以三……算了,不说了。”
她红了眼睛,赶紧拿出包里的剧本,那便是颜爸爸帮她带下来的。在医院等待的时候,她都会拿出来再默一下,以防因为排练减少,跟不上戏。
今晚的演出非常顺利,观众还送了一批花。有个女孩子疯狂的想拥抱荣幸,荣幸勉强地抱了对方,那女孩在台上尖叫着,把他们吓一跳——毕竟这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生猛的剧迷。
下了舞台,颜莉才知道,荣幸之前演了那剧,已经有新闻和一些花絮视频了,最近不少女观众从外地过来,冲着荣幸看的剧。
这阵子颜莉一直在关注颜妈妈的病,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微妙的变化。直到散场后,有几个女孩还在剧院门口等着荣幸签名。
颜莉和荣幸一起出来的,那几个女孩子围了上来,很自然地将颜莉挤到了一旁。颜莉微笑着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话语,刚觉得好玩,一低头,手机里来了一条短信,是颜妈妈发来的。
妈妈:莉莉,妈妈的银行卡密码是你农历的生日。
颜莉愣了一下,马上鼻子一酸。她背过身去,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的样子。
“不好意思。”荣幸从女孩子中间走了过来,柔声问,“颜莉,怎么了?”
“我没事。”颜莉哽咽地说。
荣幸顿了一下,很快转身对剧迷们喊道:“不好意思,我得送我朋友回去,下次再会。”
“下次什么时候啊?”女孩子娇滴滴地问。
“关注知闲的官网,可以看到剧动态。”
“那再见了荣幸哥!”“荣哥再见!”
荣幸仓促地与她们挥手道别,带着颜莉走向了停车场。
车门关上,世界安静了。颜莉双手捂着脸。
颜爸爸也偷偷去了解了,他说,很多患癌的人都是撑不过化疗疗程结束,要么放弃了求生意志,要么被凶猛的并发症迅速夺走生命。
那身为护士的妈妈,应该更清楚这些吧?
荣幸在路边停下车,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轻轻抱住了她,“会没事的。”
颜莉感受到了他温暖的气息,她的思绪渐渐回潮,擦干了眼泪推开了他,“我没关系了。”
她不能再哭,明天开始要和颜爸爸一起陪床,眼睛肿了就不好了。
荣幸也一路沉默着,若有所思。直到在颜莉小区门口下车,他喊住了颜莉:“颜莉,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随时可以从衡城回来。”
颜莉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她这么回答,但她不会真的让的荣幸从衡城回来,在他心里,没什么比工作更重要。颜妈妈的病说到底是她家的事情,荣幸没必要跟着承担。
荣幸不舍地看着她。
颜莉只好打起精神来说:“你这次工作要去四个月,四个月后,我妈也结束化疗的疗程,说不定那时候都好起来了。”
荣幸无奈笑了一下,“那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颜莉抬了一下胳膊,“我好着呢。”
她不想荣幸不放心她,率先转身,大步朝小区里面走。
荣幸走后的第二天,颜妈妈开始进行第一次化疗。
每个人因为体质的不同,化疗的副作用不一样。颜妈妈化疗结束,疯狂呕吐,没多久又开始一茬一茬地掉头发。颜莉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的掉发,不仅头发像枯草一样掉落,连眉毛、睫毛也会一并掉落。
每天病房里都有碎头发,分不清是哪个病友的。而颜妈妈整颗脑袋光秃秃的又很苍白,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知闲暂时没有工作需要颜莉处理,她有更多的时间待在病房里,和颜爸爸轮流照顾颜妈妈。两个人每天都保持着笑容,给颜妈妈打气,也感染了病房内的其他人。
颜妈妈偶尔羡慕能暂时出院的病友。颜爸爸为了让她更开心一些,特地去城郊买了c市的特产,那是他们年轻时候一起吃过的小吃。
第二次化疗,颜妈妈的副作用并没有减少,甚至高烧不退,住进了无菌病房。
第三次化疗,颜莉之前所有查询过的可能都一一实现,颜妈妈的血小板降到最低值,输了两次血。第一次看到透明的血包,颜莉有些恍惚。
在医院的每一天,颜莉都要刷新许多认知。
比如患癌的青年,只需住院的七天,就能让他从阳光肌肉的健康小伙,变成形如槁木的病人。
比如情绪真的不需要转换,突然开心笑着的一家人,会突然一起抱头痛哭。
比如癌症不是中年人的专属,刚满一岁的小孩也会不幸患上。
……
可医院仍然不是人间地狱,医护人员也没有麻木地对待别人,连颜妈妈只要有精神,都会在病房里鼓舞大家,明明她的情况是病房里最不好的。
“虽然要受点苦,但这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健康!”
“其实也没什么,熬过去以后没什么东西可以打败我们了!”
她坐在床上挥动着双手给其他病人和他们的家人打气,颜爸爸没忍住,躲到门口抹眼泪。
没多久,听说隔壁病房有两个人可以出院了,大家都为他们欢呼,举办了小小的欢送会,祝愿他们不再回来。有几个治愈后不再复发的人,自行组成了帮扶小组,偶尔到医院鼓励大家不要放弃。
“癌症不可怕!”
“我们只是生病了,并不是被判了死刑!”
每次他们一来,病房里总会充满活力。医院还会在周末举办小型“文艺活动”,颜莉报名参加舞蹈,每次被夸好看漂亮,颜妈妈都在一旁咯咯地笑。
七月份的时候,荣幸之前演的电视剧居然播了,也是师珊珊打电话告诉颜莉,她才知道。
当晚八点,病房的人一起打开电视机,观看首播。还没等到荣幸登场,有个病人突然痛苦地叫了起来,大家手忙脚乱地叫医生和护士,电视播放着,没有人管。
那个病友没有挨过第三天,在他去世的下午,他的家人一边哭着,一边将病房里的东西收走。空空的床位,到了第四天,又来了新的病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脸新奇地和大家自我介绍,看起来相当乐观。
而颜莉,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死亡,为了不让颜妈妈心里有负担,和女孩子笑着讨论着最近的明星。
不能露怯,因为病房里的其他人比她更害怕。
七月份初,颜莉跟着《秋日》的剧组做了宣传采访,没多久在电影频道播出了。病房里的那个女孩子兴奋地对大家说:“原来颜阿姨的女儿是明星啊!”
颜妈妈躺在床上微笑,“哪里,她是个演员。”
女孩子笑着说:“她那么漂亮,以后肯定会很出名,那就是明星!”
颜妈妈开心地笑了起来。
即将第四次化疗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颜妈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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