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剑还没收回去,她持着剑,剑上还有点血。
元湄衣脸上的口子正在不断往外溢着血。
姜扶秋张了张嘴,复又闭上了。话到嘴边又咽回的感觉似曾相识。当年在不厌崖的时候,也是这般,众人围着她,众声嚷嚷中,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手里的长剑滚烫,上面沾满了姜惊落的血。
姜惊落对元湄衣与旁人不同,灵山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姜扶秋没想到姜惊落为了元湄衣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姜惊落替元湄衣挡了姜扶秋一剑,几乎没了半条命,面无血色,潦倒不堪。
如谪仙般的人物浑身是血,衣裳凌乱,像个笑话一般站在那么多人面前,叫人议论。姜惊落年少惊艳,出尘不染,哪里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可她为了元湄衣,便是到了如此地步。她对元湄衣终归是与旁人不同的。原先姜扶秋仗着自己是姜惊落唯一的妹妹,认定姜惊落只疼自己,可后来便不是如此了,元湄衣的出现,叫她实实在在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过是灵山老灵官的养女罢了。
元湄衣才是姜惊落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妹妹,是姜惊落同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是老灵官尚未入灵山时还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儿郎,风流韵事不断,元湄衣便是其中一桩风流事后的结果。
老灵官心内有愧,但元湄衣身世有些曲折,加之略显不光彩,因而才以灵山弟子的身份一直留在灵山,虽是弟子,可也分派了处灵官才有的住处给她。眼下她住在玉清峰的清秋月,不比姜扶秋的自在飞花差。
姜扶秋也是偶经老灵官住处时,在书房外听得老灵官嘱咐姜惊落,知道了这件事。自那以后,姜扶秋对元湄衣总有亏欠之感,想着自己如今所有的本该是元湄衣的,因而也格外注意着她。
元湄衣待她也极为尊敬,从未为此事鸣不公,见着她还总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客气问安。
元湄衣那个温温柔柔的性子,是不会犯错的,也是明事理的。
姜扶秋垂头丧气地从桌上跳下来,将剑丢回给云陵,默然地绕过元湄衣朝房间走去。
“北凉大人。”元湄衣的声音自后边传来,“此事是我莽撞了,还望您切勿怪罪大人。”
姜扶秋哐当一下把门带上了。
她摸了个茶杯倒水,想着还没让云陵吃上饭呢,越想越觉得亏。不仅没吃上饭还碰了一鼻子灰。
茶是不想喝了。
她又站起身,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不消片刻功夫,有人敲门。
“谁?”
“是我,大人。”元湄衣站在门口,轻轻地答道:“我听自在飞花的师弟们谈论时提及大人还未用食,端来些饭菜,大人您看看合不合胃口。”
姜扶秋拉开门,元湄衣望着她温柔地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眸湿润,几乎要溢出眼泪来,“我原以为见不着大人了,没成想如今还能见到,真是万幸,万幸。”
姜扶秋垂着头接过她手里的木盘,是她爱吃的饺子,个个皮薄馅大,晶莹剔透。边上还放置了一个盛着醋的小碟子,甚至还有一小碗的香菜,剁得细细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元湄衣还记得她爱吃饺子,吃饺子必蘸醋,还需有香菜末才行。
这样恬静细致的女子,谁见了都要欢喜吧。
“进来吧。”姜扶秋侧了侧身将人让进来。
她端着饺子在桌边坐下吃,看元湄衣拿着块破布四处擦拭着,白净的脸上那道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听得大人回来,便也急忙求了流光大人赶来了。”元湄衣拍打着床铺的灰尘,面上笑意不减,“大人如今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姜扶秋嚼着饺子,含糊不清地回道:“方才误伤了你,多有得罪。”
“是我贸然了,大人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刚刚楼下与大人同坐的小弟子我也叫其他师弟送去吃食了,大人不要担心。”
“大人此行要多注意身子。”
元湄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姜惊落叙旧,等她收拾好东西,姜扶秋也恰好吃完饺子,她将吃剩的饺子和那块脏了的布都带了出去,姜扶秋坐在原位看着她离开,待到门一关,立马松了口气。
天天装来装去实在是太累了。
元湄衣看起来温婉可人,但决计不会这样简单。当年在不厌崖,自己的剑为何不受控制直追元湄衣不放,想必也有古怪。元湄衣做事过于严实,滴水不漏,可就是这样天衣无缝才显得过于刻意。
她早就到了,不过见客栈内姜扶秋和肖子洲矛盾正起,故而一直观望,在姜扶秋剑指肖子洲之际出现,横在她二人之间,硬生生地受了伤。
原本姜扶秋那剑尖离肖子洲点滴距离,只不过想吓吓他让他吃个教训,不料元湄衣忽然插入,这才误伤到了。
再后面,一路奔波而来,不回房间休息,而是去听自在飞花弟子们的谈话,对她没有用食这件事格外上心,甚至还备了吃食上来。进屋便是借着打扫收拾之名将她屋里所有东西都接触了一遍。
她在找什么?
可是谁都不会相信元湄衣是这样一个有心计,有城府且来路不明的人,姜扶秋从前也并未察觉一二,直到不厌崖之事发生后,她才发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如今叫她再去相信元湄衣,断然不能。
她也曾想过和姜惊落等人吐露一二关于自己对元湄衣的怀疑,可目前来看,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尤其是姜惊落。
这可是她亲妹妹。
方才脸上那道伤痕,想必也是姜惊落用了自己的灵力为元湄衣疗愈。
姜扶秋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四处扫视,幸好,元湄衣手脚轻,并未将屋内的东西挪动太多。
她从一进客栈就注意到了这间屋子。客栈二楼呈现一个四方形,中间悬空,一楼用食处的情形一览无余。客人自楼梯而上,顺着廊道而行,房间就在一侧,但廊道极为宽阔,因而想要看底下的情形需要走出门,可这间屋子却不用。
它位于二楼廊道尽头,除去房间又小又破不同于其他的房间,这间房应该是当初建造时掌柜临时隔出的,夹在角落里,有两面墙延伸出来堵住了廊道,因而四方形的廊道不可畅行,一面墙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叫纸张糊住了。
这扇窗户可以看见底下的部分。
姜扶秋从那扇窗户上,感受到了戾气。
很轻微,很淡薄的戾气,转瞬就不见了,好似从未出现过般。但姜扶秋当年驱邪除祟,这点认猎物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墙壁上挂着一幅老旧的画,约莫该有十来年的光景,这画用的纸还是粗劣的草纸,坚硬,易渗墨,边角卷起碎了些。
即便画残破如此,姜扶秋还是取了下来。
画上山水秀丽,春和景明,将这寻常之景染出些许仙境之意,非景美,乃是作画者心内对此景所爱之深,故而眼中所见景美。
姜扶秋摩挲着这幅画,看得出作画之人心内坦荡,宽和温厚,心胸极为宽广。
这幅画与这间屋子极为不协调,应该不是掌柜放置的物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在画纸右下角果然瞧见了一个红章,上头赫然印着:白元宁。
姜扶秋眉开眼笑,这下找到些有用的东西了,这个白元宁,应该和婺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她再细细地去检查这幅画,在边缘卷起的地方有一层灰。不像是寻常的灰尘,姜扶秋伸出手指抹了抹,凑近鼻尖闻了一下,脑子登时清明,这是香灰,庙宇里最常见的香灰!
线索,得去庙里找。
姜扶秋小心地将画挂回去,时间不等人,决定今夜就去探探附近的庙宇。
婺城表面上看起来热闹非凡,一切井然有序,但实际上婺城的戾气越来越重,死人的气息越发浓烈,如果再这么耗下去,只怕婺城到时候要变成一座傀儡城。
姜扶秋皱着眉,颇为糟心。从前做灵山大灵官时实在尽职得很,到如今还是改不了这习惯,就算她如今不是灵山的灵官了,可若是见死不救,也,也叫人心内不安。
既然姜惊落都将她带来了,也不能真的干坐着看人死吧。
“叩叩叩。”又有人敲门。
“谁啊。”姜扶秋立马倒在床上,翻过被子盖上,佯装自己在睡觉,“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姜扶秋。”
当姜惊落坐下的时候,姜扶秋还拿自己的袖子给擦了擦凳子,寻思着月黑风高的,姜惊落不在自己房间待着,难道要来她这里同她叙叙旧,共诉姐妹情,抱头痛哭一场?
想想也不大可能。
“今日可有什么发现?”姜惊落脱了白日里的劲装,换了宽松的袍子,神色也显露出一点懒态,看起来有几分平易近人。
也就几分。
姜扶秋站在她面前,垂着头好似十八狱的犯人等姜惊落审问。
“啊?”姜扶秋装傻。
“别装傻。”姜惊落言简意赅,抬起眼看她。
“哦。”姜扶秋将墙壁上的画取下来递给姜惊落,乖乖回答道:“这画上有香灰,我想庙宇里也许会有线索。”
“是了。”姜惊落也站起来,姜扶秋顿时感受到了压力。
姜惊落身子瘦削,但高出她许多,几乎与肖尤臻和苏宜怀等男子差不多,大抵是修习术法过于强悍,因而身形也要比姜扶秋宽厚许多。
“今日问得店小二城内有何异闻怪事。”姜惊落将画收起来,低眼望着姜扶秋,说道:“小二说了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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