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喋喋,万树火光明亮了漆黑的夜。姜惊落站在楼上,隔着窗棂遥遥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渡生娘娘庙。
今夜便要行婚嫁之事,确切来说,是祭礼。
此行若是出变故,婺城一行便愈发艰难,百姓起疑,对灵山弟子的阻绊定然更大。
思及此处,姜惊落侧过脸,瞧了瞧趴在一边的姜扶秋,正托着下巴瞧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若有所思。
“祭礼今夜便要开始了。”察觉到姜惊落的目光,姜扶秋微微扬起头,眼里火光明媚,映着姜惊落的脸,“要不换个人?”
姜扶秋伸出手指抠着窗棂,轻声道:“如今灵山你管得住,可其他仙门的人若是看见我和你在一处总是不妥的。我想婺城一事定不止灵山派了弟子过来,肖尤臻今日既然进得来,便说明肯定有其他仙门的人也来了。”
姜惊落垂眸瞧着她,眼角的泪痣在明暗火光中若隐若现。
“这个阵会解的人不多,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北荒太元门的人来了。我以前教过太元门门主这个阵的解法。”窗棂被抠出木刺来,细细的一根像是她之前睡的那个木盒子。
“而且我现在没有灵力,万一我把事情搞砸了……”
“无碍。”姜惊落收回目光,丝毫不担心的模样,继续望着远处灯火璀璨的娘娘庙出神。
“我,我去换衣裳。”姜扶秋并未注意到姜惊落的异样,慢慢转身下楼,祭礼马上开始了,她得去换上嫁衣。
昨日那户人家便被城中百姓所软禁了,一家人都被关在自己宅子里不得出,吃喝皆有外面的人送进来,唯恐怕人跑了。
虽然看得如此严,可只要一上轿,谁还瞧得清里面坐着的是谁?
姜扶秋早有打算,在那女子出宅子那空档之时混入,没成想即将出嫁前几个时辰,姜惊落来找她,也不怎么说话。
姜扶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隔着屏风换上了嫁衣。这嫁衣繁复严谨,姜扶秋足足穿了一个时辰才穿完,里三层外三层,勒得她有些许喘不过气来。
姜惊落推开门,分派过去的弟子已经前往接亲的地方,客栈的人也全去看祭礼了,空荡荡一片。独留掌柜在门口候着,巴巴地望着外面,远处的烟火映衬得沟壑纵横的脸显出几分凄凉。
“咯哒咯哒”,柔和的烛光中走来一个红色的身影,纱裙飞舞,精绣的飞花翩跹着,来人肤若雪,唇点绛,眉眼温柔,风华可比画中仙。
姜惊落本来双臂环胸瞧着外头的情况,见到姜扶秋时有点怔忪。
“走吧,阿姊。”姜扶秋手里拿着遮面的珠帘,温和地冲她一笑,“久等了。”
姜惊落还未作答,姜扶秋一掀裙子大步踏过来,扯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快点快点,再晚来不及了。”
姜惊落:“……”
赶到接亲地点时新嫁娘还未出来,姜扶秋看见谈容混在人群中对着他们使了使眼色。
意思是:现在可以掉包了。
姜扶秋睁大眸子看着自己被姜惊落一把甩起,红裙在空中飞了一圈,稳稳落入车内,坐在马车前边的谈容干脆利落地拉上车帘,回头一瞧姜扶秋还保持着抬裙子的模样愣在轿内,“坐好了,马上出发。”
还顺手递进来一幅珠帘,显然叫姜扶秋戴上。
“你和那女子模样差得忒多,便是夜里也怕叫人发现。”谈容停了片刻,补充道:“还是秋秋你美得多。”
“你确定此行能顺利抵达娘娘塔?”姜扶秋一边带上珠帘一边压低声音问候在轿边的老头,“前后都清楚了?”
“不会出错的不会出错的,老头我不敢拿恩人的命作玩笑。”老头俨然便是这新嫁娘的亲爹,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回话,对上轿内女子的眼,觉得这个女子分明生得明朗可亲,但就叫人心生畏惧,他掏出一卷纸,指着上面几个黑点道:“祭礼开始,将新嫁娘从家宅中抬出,从大街过,一路畅行,过城内的一条河,便和新郎官汇合,再直行半里路到娘娘庙,将新人送进娘娘庙里的娘娘塔,封塔十日便可。”
“封塔十日?这事之前可并未谈及,是吧,阿容。”姜扶秋眉毛一挑,那老头惶恐,眼看着自己隐瞒了事情叫人发现,现下惹人发怒了,双腿不住发抖。
谈容也逐渐蹙起了眉毛,当时并未提过这件事。照这个意思,就算事败,替嫁者也会被活活封死在塔内,这祭礼也能成。
真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这,这事……是老身忘了同各位仙人……”
“这不是存心叫人去送死么?”老头几乎要跪下去的间隙,只听得轿内女子脆生生的笑声,“老头,你做事委实不厚道。”
“老身实在是有苦衷。”老头扶着花轿边缘,实在不敢再看轿内人,“还望仙人多加包涵。”
“要我包涵也可以。”轿子内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手腕上挂着几串金镯子,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声音清脆,“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老头愣住了。
“灵山弟子驱邪除妖从不收百姓钱财,这,这是?”
“我非灵山之人,办事自然是要收钱的。”那手转了一圈,比了个五,“这个数。”
老头咬咬牙,叫人从屋内取出了五百银钱给姜扶秋。
“起轿!”伴随着一声高喝,花轿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被缓缓抬了起来。姜扶秋呆在轿子里眉开眼笑地数银钱。
“怎么这么沉?”有个轿夫疑惑道:“新嫁娘看着也不胖,分量倒是不轻。”
“许是嫁妆多。”有个轿夫笑道:“毕竟也算是大户人家。”
“要去送死的人,备那么多嫁妆做什么?”又有轿夫笑起来,粗犷的笑声淹没在街边看热闹的人们的嘈杂声中。
坐在轿子里的姜扶秋轻阖双目,脸上的珠帘随着一声“得嘞起轿”叮叮当当地晃动起来,轿夫们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更加兴奋,脚步也加快了些。
姜惊落身形一掠,急速跟上。
半个时辰后……
姜扶秋揉了揉腰,轿子太小,她的腰背酸疼,一路走了许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耳边皆是城中百姓热热闹闹的讨论声,伴随着几声炸起的爆竹声和惊呼声,热闹,热闹得叫人有些心寒。
正兀自思索,耳边忽地传来细细的笑声,带着女子特有的温软甜腻,“元宁,元宁。”
“元宁快些来。”
“元宁,阿妩在等你呢。”
姜扶秋再侧耳去听,又只剩一片嘈杂之声,方才那几声忽然涌入耳里的呼唤消失不见。
这时轿子猛然一颠,那些嘈杂声渐渐远了,姜扶秋只听得轿夫们慌乱的喊声。
“轿子翻了!”
声音渐渐小下去了,姜扶秋按着路线估算,现在应该是到了城内那条河上面的桥上,这里距离娘娘庙也不远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姐,小姐!。”轿边随行的丫鬟们也尖叫起来,“救人呐!”
姜扶秋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轿子一翻,连人带轿一起翻下桥落入冰凉的河里。
耳边依稀是轿夫模糊的声音,“没救了,明日再来捞人吧。她穿得厚手脚不利落,轿子里还带着十足的珠宝,这儿水流缓必定沉下去。就当先给娘娘做祭品,想来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陪嫁这么多好物什,原来是都是要她命的东西。”
“罢了罢了,进塔也是要困死,在这里淹死也是一样的。”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姜扶秋呛了几口,真真是寒了心,这些人竟然眼睁睁看着轿子翻下去不来相救,想着竟然是本来也要将人封进塔里等死,活活淹死也差不多,这是完完全全地断绝新嫁娘的生路。
她挣了两下发觉自己根本没法使力,一到水里她便有些慌神,不如平日那般冷静理智。
她素来怕水。
灵山老祖宗姜扶秋,不会游水。
朦朦胧胧中见,城内的烟火透过水面落了进来,落进姜扶秋的眼里,分外刺眼。
她缓缓地往下沉,手腕忽地叫人一把扯住,整个人被带了起来,那人一把拢住她,凑近了。
恍惚间,冰凉的柔软触及唇,一点水渗了进去,随即,暖意延伸了口中。
姜扶秋再睁眼的时候人又回到了轿子里,耳边是断断续续的议论声。
“这小姐命可真硬,这样都没淹坏。”
“可不是,本来路上都好好的,谁知道到河边忽然就狂风大作,连人带轿子一起吹翻。”
“嗬呀,是啊是啊,得亏这新郎官有本事,在河对面见轿子翻了立马下水救人。”
“唉,别说了,人救上来就好,别误了时辰,快些走吧。”
……
“阿容。”姜扶秋掀开帘子,前边换了个车夫,谈容却不见踪影了。
她微微眯起眼,一个穿着喜服的人骑着马在前边缓缓走着。
那人冠发齐整,身姿挺拔,半侧着的脸轮廓分明,神色严肃。
姜扶秋一把将帘子拉了下来。
要命,肖尤臻已经来了。
那方才在河里救下她的,原是肖尤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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