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婺城。
外头阳光烈烈,暑气腾然。婺城城门微敞,但行人稀少,门外只支着一个茶水摊,皮肤黝黑的摊主在里面不停忙活着。
“卖茶的,你这茶水多少钱?”穿着道袍的一行年轻人自远处走来,搁下手里的浮尘,围作一团在桌子边坐下了。
“十文钱一盏。”
“素来只有卖一壶茶的,你这怎么按着盏算?”有人嚷嚷道:“且一盏茶便要十文钱,你这是趁火打劫!”
“各位贵客便谅解谅解小的吧。”摊主从炉灶后抬起头来,扑哧扑哧地喘着气将锅里的水舀起来,“小的也是讨口饭吃呐。”
“如今这婺城疫情爆发,已经没有人在这附近做生意了。小的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这才冒丢了性命的危险在城外摆摊卖茶,一来图个生计,二来也为各位为疫情来此处的仙门贵客们提供个便利之处。”
“长宁,摊主也是无奈之举。”有个少年温柔地劝导着,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银钱搁置在桌上,柔声道:“摊主,茶钱我们放在此处了,您在此处要多注意些,若有身染瘟疫者切勿近身。”
摊主跑过去拿钱,小道士们早已飘飘然离去。
摊主在原地驻足许久,叹道:“果然是仙门的弟子,这一个个气度便不同凡俗之人。”
姜扶秋端着盏茶也跟在摊主身后望了一眼,蹙眉想了片刻,才想到这一身藏青色道袍,抱着个拂尘,举止古板的弟子们是哪个仙门的弟子。
是北荒太元门的小道士们。
姜扶秋眼瞅着人走远了,正打算跟上去,被摊主扯住了袖子。
“奇怪,怎么会被人看见?”入人心境的只能是虚体,并不会被心境里其他的人看见,可是现在摊主扯住了自己,眼看着城门即将关上,姜扶秋忙不迭地扯开自己的袖子。
“姑娘,你的茶水钱还未付,”摊主面露急色,“别想趁此跑了!”
姜扶秋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摊主扯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手。
“嘶啦。”袖子被扯成了两截。
“哎,付钱就付钱,你好好说话不成?”姜扶秋和摊主争执起来,“讨生计也不是你这样讨的!”
摊主最后被一串银钱打发走了,姜扶秋在摊主背后看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夏日暑气正盛,看见这张脸大底可以凉上许多分。
“阿姊?”姜扶秋错愕,为什么姜惊落也进来了?
世上知道姜扶秋有入人心境本事的只有姜惊落,因此姜扶秋从不敢入姜惊落的心境,且不说姜惊落不知何时才会有情绪波动,光是叫她发现姜扶秋便惨了。
姜惊落应该能一箭将她钉在门上曝晒数日。
“幻境开了。”姜惊落往前走了两步,“将我吸了进来。”
“什,什么意思?”
半晌后姜扶秋明白了姜惊落的意思。
她压根不是虚体的形式进来的,姜扶秋用异色瞳探那白布人偶的心境时白布人偶开了幻境,将人吸进了她的回忆里。
吸谁不好,偏生吸引了姜惊落。若是晚些时候姜惊落觉得不耐烦,一箭破开她的回忆也指不定。
二人无言,姜扶秋跟在姜惊落身后入了婺城。
婺城城门本已经关闭,看她们没有入城关牒也不让进。
但姜惊落长得委实不似常人,且气质出尘,顺手冻住了他们几个人,这才恭恭敬敬地当做仙门来除祟的弟子请了进来。
婺城内情形惨烈。
街道门可罗雀,只听得苦痛之声,伴随着腐烂的恶臭,还有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横尸街头,尸体烂的露出森森白骨。
瘟疫来势汹汹,死了不少人。
姜扶秋跨过街上的尸体,听着连绵不断地苦痛求救声,不禁轻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听到动静的姜惊落回头,似有不解。
“若我尚在,许是能救些人下来。”姜扶秋低着头看地上的尸体,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蹲去检查,“这场瘟疫,来源应该不是人。”
“你觉得是什么?”姜惊落也跟着她一起蹲下,二人对着尸体细究了半日,姜扶秋翻来覆去地检查,在皮肤表面的红色斑点上察觉出端倪来。
“这应该是一场鼠疫。”姜扶秋笃定道:“我从前在蛮荒之地曾有看见过感染此种鼠疫的人,与之并无二致。这种带着疫病的鼠并非寻常老鼠,而是变异的鼠,感染了某种不知名的病,继而传到人身上,人再继续传给人,导致婺城大面积的死伤。”
姜惊落点了点头。
“对了阿姊,一年前你来过婺城吗?”姜扶秋疑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灵山派来的弟子也不知所踪,想来你应该是知道的,你可曾来过此处,有何发现?”
姜惊落却不再答她的话,只轻轻提了一句,“他们在前面。”
姜扶秋朝前看去,那群小道士们正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内查看伤者,大夫医师走来走去,各个面有焦虑之色,豆大的汗珠不住往下掉。
“他们这样是查不出什么来的。”姜扶秋摸着下巴观察了半天,总结道:“他们将注意力只放在了人的身上,不去想其他的传染源,查不出什么的。”
果不其然,北荒太元门的小道士们在婺城呆了十几日毫无所获,加上感染瘟疫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道行不足心内也慌张,于是商议好了次日清晨便离开。
但有一人留了下来。
白元宁。
“元宁,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白长宁拉住白元宁的手要往外走去,被挣脱开来。
白元宁那张略显稚气的娃娃脸上写满了笃定,“我相信这次疫情的来源也许不是人,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我要留下来再去找找看。”
“你别傻了,我们在这里停留十几日,日日奔波查探根本查不出什么来,此事已经禀报师父他们,我们现在即刻启程回去。”白长宁去不肯放弃,还是想把白元宁带走,奈何白元宁固执得很,死活不肯离开。
“婺城百姓死伤大半,心中惶然,若是再不找出病因得出医治之法,只怕婺城要变作空城。”白元宁摇摇头,“我不能走,师父经常教导我们要救死扶伤,我既然有了头绪便该坚持下去,有一丝生机就不能放弃。”
“元宁!”白长宁似要说什么,可最后又说不出来,只好带着满脸不甘心和其他人先走了。
白元宁依旧在城内四处寻找病源,希望能找到救助之法。
他在婺城内待的太久了,久到身上的盘缠也不够支撑日常开销,掌柜的敬他是仙门之人也不曾为难,甚至还要免去他在客栈里用食住宿的费用,但白元宁不愿意白取他人之物,因而不肯接受。
等到身上的钱财所剩无几的时候,白元宁搬到了那间破房子里住下来了。
他时常出去查探情况,偶尔走到城西处,那里山高水清,景色极好,可惜城内死气沉沉,致使山水之景也变得灰沉沉。他夜里兴起,提笔将白日里所见之景画了出来。画上山水秀丽,生机盎然,确是一幅美景图。
某一日白元宁欲往城东去,听闻那里忽然多了很多新的感染者,想来也许和传染源有关,方一下楼,才走出客栈的门,被一个小乞丐模样的女子撞上了。
“偷东西,找死!”一个中年汉子追着她打,“看我不打死你!”
小乞丐躲在白元宁身后,手里捏着一个沾满灰尘泥沙的馒头,怯怯地望着他。
“按着白元宁这老好人的性子。”姜扶秋一边嚼着嘴里的馒头一边猜,“接下来他肯定会救下这个小乞丐,然后小乞丐一定会跟着他,并且想着如何报恩。”
“这馒头的钱我替她付了。”白元宁掏出仅剩不多的银钱递过去,“还望您不要再责怪她了。”
卖馒头的小贩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白元宁摸了摸小乞丐的头,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妩。”
小乞丐阿妩果然跟在了白元宁的身边,同他穿行在婺城的大街小巷,同他一起查看新感染的人,挨家挨户地登门拜访。
就这样过去了小半个月。
直到某一日白元宁感染了瘟疫,阿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时姜扶秋才意识到不对劲,过去这么久了白元宁才感染,原因无他,白元宁乃是修道之人,身体自然比普通人强健许多,且有灵力护体寻常瘟疫病害无法侵入。
他在这里待了快有一个月,整日穿梭于各类感染者之中,钱财不足,吃的用的住的都不如仙门中好,身子渐虚这才叫瘟疫感染了,但这个小乞丐阿妩,分明只是一个寻常凡人,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事?
更为奇怪的是,阿妩后来成了塔里的渡生娘娘,成为了邪祟,甚至被戾气操控变作凶物,如果白元宁就此死去,她何故有如此强烈的怨气和不甘?她为什么会变成凶物?
白元宁分明是自愿留在婺城,也因自己所为失了性命,戾气从何而来?为什么这么恨着婺城百姓?
姜扶秋托着下巴,沾了点茶水在桌上鬼画符,这里面,疑点重重。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