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
云水亭内。
一大一小二人相对静坐。
“君子动手不动口。”姜扶秋正襟肃色,“少主三思而后行。将远道而来的宾客推下湖不见得是件合时宜的事情。”
小姜惊落的额角一挑,“扶秋做事如此,我同她不一样。”
姜扶秋:“……”
当着我的面骂我,这,这……
“湖里的白莲,在凌晨时分陆续绽放,这个时辰摘得的莲花灵气最为充沛,也可多存一些时日。”小姜惊落不再看她,而是扭头望向青绿色的湖。
既然凌晨再开,现在才子时,这么早在这里等着是做什么呢?吹吹风谈谈心,若是再来一壶酒更应景。
姜扶秋打了个哈欠,她这一整天都没休息好,时常犯困,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够从这个幻境里出去。
小姜惊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深藏心底的秘密。
“你到底是谁。”小姜惊落长呼一口气,目光却仍旧停留在湖面上,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很难得的不拒人千里之外。
“我初来时便已经介绍过我……”
“四海八荒,并无胡言山。”小姜惊落嗤笑一声,“我翻阅了所有地图和地域典籍记载,上至远古大神开辟天地,下至今日,四海八荒里都不曾有过这么一座山。”
“再者,胡言山,胡言乱语。”
“你既心里有定数,何必再来问我。”既然已经被发现,姜扶秋也懒得再去装傻充愣,干脆大喇喇地往亭子石凳上一躺,枕着双臂望着外头的夜空。
繁星点点,落在湖里成了触手可及的光亮。
“你来灵山,并无所图。”小姜惊落指尖微动,湖里有一小团一小团扑闪着的微光在密密麻麻的莲花里飞出来,散落开来,仿若人间烟火。
“是没什么想要的。”姜扶秋漫不经心道,那散在漫天的光亮倒映在她眼里,亮蒙蒙一片。
“既无所图,何必走这一遭。”
“不是人人都因有所图而对旁人出手相助,且你非……你是灵山的少主,也许以后是灵山的大灵官,肩上的责任远远大于这世间的任一人,我救你,无可厚非。”
“往后灵山的大灵官,必然非我。”小姜惊落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明,“想来是扶秋。”
“哈?”姜扶秋原先还以为她自谦,可没想到她一猜,便猜对了,她怎么会料到百年后的事?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姜扶秋尴尬一笑,企图转开话题,可小姜惊落却十分固执且认真地对上她的眼。
“想来你也不信扶秋。可我心里确信扶秋必当为灵山的大灵官,且她将成为灵山前者无可比拟后辈瞻仰之人。”
“你别不信。扶秋的心,生来就放了这天下苍生,她同我不一般,我做事处处瞻前顾后,心中计较太多,更何况我是个连身……连个自由都不得之人。她做了决定便一定要去完成,不管结果如何,讲求问心无愧。”
“我不知如何去形容她,总而言之,若世间苍生的希冀和救赎有可寄托者,那必然是她。而我,只想成为她的寄托。”
小小年纪,语出惊人。
这一下给姜扶秋整不会了,她从没想过原来从小时候开始,自己的阿姊就立志要保护自己,要成为站在自己身后的依靠。
她张了张嘴,可只觉得鼻尖酸楚,不知说些什么好,过了半晌才闷声道:“你对她这般好,可她是不知道的。值得吗?”
“此事不论值不值得。”小姜惊落竟然笑了,那流转的湖光在她面上掠过,笑意如同初绽的白莲,透着一股清冷的灵气。
“我对她好,是应当的。”
“你,你为何同我说这么多。”
“你和她很像。但你不像是该留在这里的人,你明白的,我说的这里,不是灵山。”
这里,是这个世界。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小姜惊落终于把话题转回姜扶秋身上,不过眼里探究的意味没有志气强烈了。
“我也不想进来的。”姜扶秋从长凳上坐起来,屈起膝盖,“难言之隐,难言之隐啊。眼下也没法出去,兴许还要在云水尽多赖几日。”
“我不知道为何灵官大人允许你进来云水尽,但既然来了必然有其缘由。我不便多问。”小姜惊落一字一句斟酌道:“不过我想,既然你进来此处,又不知如何出去。看来这破解困境的法子在云水尽里。”
姜惊落果然是从小聪明到大的,推断丝毫不差。
“不管法子是否是在云水尽内,即便不在这里,也总是能找到出去的法子的。”姜扶秋笑眯眯道:“眼下先,诶,你看,莲花开了!”
果然,大片大片的莲花正依次有序地开放。大朵莲花争相竞色,花瓣轻柔舒展开来,露出其中一点鹅黄。莲花紧紧挨着,内中有浅银色的光辉吐露出来,缓缓流下去,铺在水面上涌动着。
莲花还在不断地绽开,花瓣抖动,连带着流出来的灵气也抖动起来,滴落在水面的时候一颤一颤的,分外惹人怜爱。
一时间,天色,湖色,花色,竟意外地融作一体。
“这是莲花孕育一夜的灵气。”小姜惊落手指微微勾起,湖中央几朵还未完全绽开的莲花登时折断,还有几片荷叶也被摘下,包住莲花一路飞至姜扶秋的怀里。
“这是给你的莲花。”小姜惊落手指再一勾,从绽开的口里流出来的灵气被止住了,化作一团,从莲花顶部的小口里可以看出灵气在里面鼓动着。
“还未完全张开,但灵气已经孕育成形,你拿回去,吃了或者放着作景色观也可放上十年有余。”
“听闻这里的莲花开放时,乃是奇景,果真如此。”
说实话,姜扶秋在灵山呆了这么多年,虽然总是偷偷溜进云水尽偷莲蓬,可从未在深夜瞧过此等莲花盛放之景。
从前的时候,溜进来便不容易,更何况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看莲花?姜惊落非要拿箭将她钉在柱子上挂个几天。
“我要两三朵便足矣,给这么多,委实,委实是不好意思啊。”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又将莲花往怀里用力塞。
小姜惊落足足给了十一朵。
莲花虽然没有完全绽放,但本身花骨朵就不小,比起寻常莲花来已然算是硕大一朵,十一朵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竟然有姜扶秋半个身子这样大。
“这是你应得的。”小姜惊落垂眸望着自己手里的莲花,方才摘的时候多摘了一朵,给自己留下一朵,此刻正低着头仔细端详。
“这里的莲花。”小姜惊落复又抬头望着满湖面的莲花,“若是我一人观赏,确是浪费了。但若是人多了,来观美景还是来拿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是啊,人心难测。”姜扶秋也顺着她叹了一口气,“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给人起贪念的机会便不会生事端。”
“是吗。”小姜惊落自嘲似地冷哼一声,“不起贪念,便无事么。”
姜扶秋又陷入尴尬,不知道是那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你说,若是人对人之间起了贪念,会如何。”
“人和人之间么?”姜扶秋陷入沉思,人和人之间起什么贪念,为那人的财?为那人的色?可这都是为财色而起的贪念,并非是对人。看小姜惊落的样子,也不缺财色啊。
“你说得是为人之财色所起之贪念?”姜扶秋不确定,开口询问。
“非也。”小姜惊落果然否认了,“不为世俗附加的任何有价之物,而是这个人。对这个人心生贪念。”
“人与人这般纯粹的贪念……”姜扶秋低头思索,这到底是图什么?难道只图这个人吗,为何只……
一瞬间电光火石,姜扶秋幡然醒悟,她,她不也是这般对人生了贪念么?不为什么,只为这个人。
她对她的阿姊,便存着这么一点贪念。
难不成,难不成,小姜惊落此刻心里已经有人了?
可元湄衣此时还未入灵山,她心里的人会是谁呢?与她共处百年光景,姜扶秋竟是一点都没发现原来自己的阿姊心中早有了人。
“你,你说的这种贪念,怕是凡世间最不得解法的情欲之爱。”姜扶秋艰难开口,“这便是,人与人之间最为常见的贪念。因为爱,所以想要得到,所以贪图,所以生了此种念头。”
“是爱么。”小姜惊落摩挲着手里的莲花,似乎是早料到此种回答,沉寂许久,摇了摇头,“爱便爱罢。”
她这样漫不经心和无所谓,姜扶秋可不能这样随便,她,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阿姊,心里早早的就有了人。
“你,你对谁生了这种贪念?”姜扶秋咽了咽口水,继续艰难发问,她甚至都感觉自己的咽喉仿佛堵着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音,心内有一股气积压着,眼眶已经开始泛酸了。
她放在心里的阿姊,原来心里也放着别人了。
小姜惊落抬头看她,沉稳不惊。
张了张嘴,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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