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祖宗……”小福子瑟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姜扶秋有时候觉着自己天生对凶气敏感,可运用自如有时不见得是件坏事。
譬如现在。
“没事没事。”姜扶秋温声安慰,“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可是大家都说,老祖宗会吃小孩。”小福子继续瑟瑟缩缩不敢动弹。
“谣言!”姜扶秋愣在原地,这是那个小王八犊子造谣她!
她怎么会……好像灵山山训严苛,弟子确实教导有方,老弱病残皆不为难,但她一视同仁,若是不服,上至七旬老太,下至三岁婴孩,一并统统处理了。
人老,不是为她的坏开脱的原因;同理,年纪小也不是其使坏的缘由。
姜扶秋慢吞吞地思考,在想着如何为自己辩解,但是想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悻悻地闭了嘴默认。
小福子瞥见姜扶秋没了声响,于是又抬起脑袋来看她,小声问道:“老祖宗,我很乖的,你别揍我。”
“我自然不会揍你。”姜扶秋心里长叹一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她来方家渡叹的第几口气了。
我可是来,要你的命的啊。
原本想着邪祟该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却并不曾料到只是一个孩子。姜扶秋这下却不知道怎么办才行。
“对了,与我同行之人呢?”姜扶秋蓦然想起姜惊落和元湄衣,她二人此时不知在何处。
“老祖宗别担心,她们都还在这水晶宫内。”小福子又抬眼打量姜扶秋,上上下下打量不停。
“你可否带我前去寻她们?”
闻言,小福子忙不迭地站起身就往前走,带着姜扶秋去找姜惊落和元湄衣。
小福子步伐迅速,但毕竟是个孩童,走起来难免有些歪歪扭扭,看着十分不稳,好像下一秒便要倒在地上一般。
姜扶秋于心不忍,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牵住她。
当她的手碰到那只小小的,凉凉的,黏糊糊的手时,前边小小的身子显然一呆,小脑袋转过来,颤声问道:“老,老祖宗,我的手脏。”
“不脏不脏。”姜扶秋摇摇头,笑容浅淡,“人心才脏啊。”
小福子低着头“嗯”了一下,顿了片刻,才继续补充道:“老祖宗,你是,你是这个世间第二个牵我手的人,第一个牵我的手的人,是我的娘亲,可是她死啦,死在一个特别冷的冬天,就在我的身边躺着。我还不知道她死啦,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就在一边守了好久好久。是对面在外头的乞丐爷爷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老祖宗,我和你说,我以前是住在上边的一个叫方家渡的村子。里面的人可好啦,乞丐爷爷经常会给我馒头吃,村长偶尔还会给我几碗很香的饭菜。”
“那饭菜里有红烧肉,好大好大一块肉呢,可好吃了。”
“还有还有,我以前去甑糕铺子前面蹲着要饭,甑糕铺子有个伙计,是一个生的很好看的哥哥,他让我管他叫阿清,清水的清,他总偷偷给我包几块甑糕。他们家的甑糕,真真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又香又甜。”
“我以后总去哪里蹲着,因为阿清会给我甑糕吃,他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总是以一种长兄的姿态管着我,他说,小福子,你以后不许要饭了,你要去找份活计去做。”
“可我哪里找得到,我又不是他,听说他是城里来的人,甑糕铺子的老板是他的叔叔,我没有开铺子的叔叔,我找不到可以住下的地方。但是他又说,小福子你可以去村子里有钱人家家里做个小丫鬟,大户人家不会差你这口饭的,他们还会因为自己做了善事而觉着菩萨多多保佑些。”
小福子像是开了话匣,源源不断地讲着,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来。
姜扶秋在她后头慢慢走着,认认真真地听着,忽然有点心疼这个小不点,小小年纪便如此辛苦,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
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水底。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样纯良善良的孩童沉在水中,戾气暴涨,凶气入体化成了凶物。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姜扶秋见她停住了话,于是开口问道。
“老祖宗,原来你在听我说话呀。”小福子脑袋一晃,接着说道:“后来啊,真的有一家大户人家收留了我,给我饭吃,教我做事。”
“我和阿清去说,他也很高兴,还多给了一块甑糕呢。”
“可好景不长,阿清就不见了。也是一个冬天,我穿着新发的棉袄,是红色的,又暖后又漂亮。我去甑糕铺子找他,掌柜的说他不在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你说,他和我这么好,怎么会去哪都不和我说一声呢?我后来又去找他好几天,还是没有看见他。掌柜看着嫌我烦,叫我不要去了。”
“那他,去哪了呢?”姜扶秋柔声道。
有呜呜咽咽声传来,小福子低头啜泣,摇着脑袋,“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的阿清,不知道在哪。”
“后来看见的他,不是他。”
“后来镇子里陆续死人,有人说夜里看见了狼人,在吃人。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
“那个狼人,是他吗?”
到这里,姜扶秋大概便猜出来了,这狼人,怕就是阿清。
世间奇物不少,狼人便是其中一种。本没有狼人一说,只不过狼妖侵袭凡人后若凡人撑住未死,而狼妖的妖气顺着血液灌注到凡人体内与原本血肉融为一体,则凡人可妖异化。
“嗯,我看见他了。那一夜,那户收留我的人家,全家数十口人,全部死了。那晚的月亮好亮好亮,我看清了他的脸。就算那张脸是狼脸,我也知道是他,眼睛是一模一样的好看。”
“他好像看见我了,又好像没有,总之,他走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之后呢,你还在村子里吗?”
“我一直都在村子里,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只不过,自那之后,大家对我都不那么好了,他们觉得我是一个不详之人。不然,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我在村子里四处流浪,饿了就捡垃圾吃,渴了就喝河水,我想等我再大一点点,我就出去,去外头找找活计去做。但我没有想到,我看见了阿清,我又看见了他。”
“这回不是在夜里看见他的,是在白日,村子里请了灵山的弟子来除妖,阿清自然不是敌手,很快就被抓住了。本应该是带回灵山的,但阿清已经奄奄一息,加上村里的人怨气沸腾不愿放他走,于是将人留在这里了。”
“众人发现阿清的身份,先是气的砸了甑糕铺子,怒斥掌柜带了祸患回来,又将奄奄一息的阿清拖到河边活活淹死了,就在这条河里,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尸骨。”
“那他死了,你后来又怎么会在这里呢?”姜扶秋一步一步引导着她去说出事情的缘由。
“我,我那日看见阿清,他也看见我了,我想出声喊他被他示意不许出声,于是我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淹死,但其实我即便去拦住他们也没有用的,我拦不住的。”
“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与阿清曾是旧相识,我又是那户人家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灵山的弟子惩奸除恶,去除邪祟。可他们没法去约束凡人的行为。我在这个村子里,日子逐渐不好过起来。”
“先是捡垃圾吃的时候,他们会踢翻我捡到的东西,再后来,便是更加变本加厉地欺凌了。街上不允许我站着,夜里睡在破房中也不许,有些比我大一点点的孩童,便要拿石头砸我,骂我也是妖怪。”
“我不知如何是好,也无人替我说一两句话。我只能暂时先这样在这里熬着,我想,等我再大一些,也不用一些,过完这个冬天我就想办法出了村子,去别的地方找活计做。”
“但有一天,他们忽然对我特别好。那几个总欺负我的人也不欺负我了,而是笑嘻嘻地问我要不要吃甑糕,他们带我去了甑糕铺子,我可高兴啦。那天是除夕,村子里又热闹,我睡在河边的一棵树下,用稻草铺了个床,那天本来没有找见吃的东西,但他们说要带我去买一些甑糕,那我接下来这几日便不用挨饿了。”
“他们说道做到,真的给我买了很多很多的甑糕。还一路送我到了河边,在我的稻草堆上面坐下来了。他们围坐一团,看着我吃,我问他们要不要吃,他们又不要。”
“甑糕很饱肚,我吃了两块就撑住了,可他们还在一个劲地劝我吃,我真的吃不下了,于是,于是他们开始按住我的手脚,有一个人,开始不停地往我嘴里塞甑糕。一块又一块,我眼睁睁看着那几包甑糕全数塞进我的嘴里。那可是我接下来几日的口粮,一下子给我塞了进去,我觉得我的肚子慢慢鼓起来,然后开始剧烈疼痛,我的嘴里已经鼓鼓囊囊塞不下任何东西了,嘴角有口水流下来。”
“后来他们走了,我听见他们的嬉笑声,说是终于把这个妖怪也杀掉了。”
“我没有任何想法,我只觉着肚子好痛,我被活活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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