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秋只觉眼前一黑,随后暖黄的光透了进来。她缓缓睁开眼,周遭亮堂无比。
晶莹剔透的墙壁,外头水草袅袅,彩色斑斓的鱼扭着尾巴四处乱窜。这,这是回到了水晶宫。
姜扶秋二丈摸不到脑袋。
纵然她阅历无数,邪祟的套路摸的门清,幻境也不知进了几个,仿佛是进自己家门般随意,但还是头一遭遇见邪祟设下幻境将人拉进去,又将人推出来的。
怎么,这是带她灵山两场游?
不过既然她出来了,那么姜惊落和元湄衣呢?她二人应当也陷在幻境之中,现在不知在何处,也不知出来没有?
她正打算起身去找她们,那脆生生的带点冷意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漂亮姊姊,你出来啦?”一团不可名状的东西,顺着腰身攀爬至姜扶秋的肩膀,扒住她,在耳边不断嬉笑。
通过肩膀上的触感,这一团软软的黏黏的滑滑的,带着水里特有的潮湿腐烂气息。
姜扶秋未偏头,也并无任何惊慌之感,只是愣了一下,柔声道:“什么东西”
肩背上那一团显然一愣,压根没想到姜扶秋一点都不害怕,在上边挪了挪,又轻轻笑出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姜扶秋掏了掏耳朵,无奈道:“别笑了,声音怪大的,我耳朵痒得慌。”
这下那一团登时就不动了。
“小东西,叫什么名字?”姜扶秋收回手,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伸过去递给它。
那东西自然不是不敢接,姜扶秋的手在半空中悬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不为其他,只为胳膊实在是酸的慌张。
那小东西怯生生道:“你,你不害怕我吗?”
“世间生灵存活于世,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飞禽走兽,一草一木,都是同我们一般的所在,也或者是,我们同它们一般的所在。既然是一般模样的所在,那何惧之有?这世间多数者惧怕的是力量,不对等的力量。”姜扶秋心中默背灵山山训,又从德修课的内容中扒窃一二,吐出一番看似很有道理的废话。
那小东西果然被慑住了,呆了半天没有声响。
姜扶秋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导道:“虽不知你为何在这里,但想来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背上那一团果然点了点头应付道。
“那你现在可以从我背上下来了吗。”姜扶秋伸出手指捻了捻肩膀的衣服,已经被濡湿了一块,冰冰凉凉贴在肌肤上,黏糊得难受。
那团东西不动,而是死命粘着姜扶秋,甚至还伸出两只小手扒住衣服不动。
为什么是两只手呢,当然是姜扶秋看见了。
那两只手呈现青紫色,被泡涨了似的,软塌塌的,无力地耷拉在姜扶秋的两侧脖子上。
姜扶秋低头,左右扫了扫,闻到一股腥臭味。
闻着像是死尸的味道。
姜扶秋心内一紧,自己该不会搭上这脏东西了吧。死尸委实是难以接受,味道又大,也不知是何年月出的品,时间越久越恶心。
姜扶秋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年她在赴往四海八荒处理各种事宜的时候,经常四处走,因着有时候被邪祟侵害者已死,得不到什么头绪,姜扶秋就会起尸问话,其中有新鲜落葬的,也有埋了一段时日的,更有甚者埋了些年的,那场面,委实糟心。
当时世间人当姜扶秋是神一般的存在,因着她什么都会,除去修习的术法,还会许多旁人所不知的奇门之术。
例如起尸问话,这四海八荒,除去她,有谁有这本领,即便有这本领,又有谁能够面不改色淡然待此。
只不过自从姜扶秋后来做了灵山的大灵官,常年在案前批阅各种折子,四海八荒里的事情都由弟子们去处理,若遇见棘手的事也是其他灵官去做,她很少再下山了。
后来又在土包子里待了许久,再过些年日,只怕这起尸问话的本领都要忘记了。
姜扶秋又绵长且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瞧着比背上这团东西还阴郁。
“漂亮姊姊,你,你怎么了?”背上那团东西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转而变成了孩童稚嫩询问。
“没事,只是叹自己年纪大了,本领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了。”姜扶秋为自己的不争气暗自神伤。
“漂亮姊姊看着约莫双十年华,正是好年纪,怎么会觉得年纪大呢。”
“我一百多岁了。”姜扶秋身子一僵,但还是秉承着不能哄骗无知孩童的良心,诚恳道。
“一百多岁……”那一团东西缩了起来,姜扶秋忽觉背上一轻,那团东西不见了。
面前倒是多了个女童。
女童穿着一件红棉袄,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扑着两团红色,瞧着十分有喜感。
姜扶秋低头看她,女童小小的身子被红棉袄和碎花棉裤包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痕迹。
姜扶秋的目光又挪到了从袖子中露出一小截的手指上,那手指浮肿,呈现着青紫色,长长的指甲,缝隙里一层黑土。
真是个长得讨喜却又邋遢的小姑娘。
姜扶秋弯下腰,习惯性地从怀里摸了摸,真摸出一块麦芽糖来递过去,笑眯眯道:“小东西,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我呢?”
“我叫小福子。”小福子看见那颗糖眼睛都亮了,即便没有瞳仁,只剩一双翻着眼白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糖。
姜扶秋将手往前伸了伸,小福子看了看,手探出又缩了回去,看着像是不敢接过来。
姜扶秋轻轻笑着拉起她的手,将糖果塞进她的手心。
果然是一具死尸,那手已然腐朽得不像话了,姜扶秋将糖果塞过去的时候,甚至感觉到有酸臭的水溢出来。
好在姜扶秋姜大灵官见多识广,内心稳得不行。
“想来你就是这水晶宫的主人。”姜扶秋四下打量了一下,夸赞道:“这水晶宫确实漂亮。”
“我也觉得。”小福子小心翼翼地将麦芽糖塞进棉袄口袋里,也跟着姜扶秋四处打量,眼白不停翻着。
看着出来很高兴。
“方才是你请我吃的甑糕么?”姜扶秋蹲着太累,直接一屁股坐下,挨着水晶壁靠着休息。
“是我。”小福子绕着姜扶秋蹦蹦跳跳,似乎对姜扶秋好奇得紧,“漂亮姊姊你是第一个要吃没有馅的甑糕的人。”
“哦?”姜扶秋挑眉,问道:“怎么,以前你也请别人吃过。”
“是啊,来这里的人我都会请他们吃甑糕的。”小福子揣着手,诡异地笑了起来,“她们都知道有馅的甑糕更加香甜,都不愿意吃那没有馅的。可是她们不知道,吃没有馅的,就可以看见别人的幻境,然后安全的出来,吃有馅的,那就要睡在这水晶宫里,永远永远地在幻境里出不去。”
“为什么呢?”
“什么?”小福子愣住,对上姜扶秋诚恳的眼。
“为什么吃有馅的和没有馅的,会不一样。”姜扶秋认真地提问,她对于这一点是真的没有任何的头绪和想法。
“因为人们总是想着要更好的,贪图更美好香甜的,可原本的就不错,为何要舍弃?”小福子咬着牙答道:“这就是给他们的代价。”
姜扶秋更加茫然了。
这甑糕有馅和没有馅罢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为个馅不至于害人性命吧。
“漂亮姊姊,你在幻境中看见的都是大家藏在心里最深的秘密。你看见你想看见了吗?”小福子眯起那双大眼睛,看不见眼白,竟是有点像是玩偶。
“倒是看见了一些不想看见的……:姜扶秋嘀咕了一句,眼瞅着小福子期待的眼神,还是应付道:”看到了看到了。”
“吃了甑糕,便能看见心中最想看见的事情,最留恋的东西,从此在幻境中流连忘返,至死不出。”小福子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在四周回荡,震得姜扶秋耳朵嗡嗡直鸣叫。
“小福子。”姜扶秋揉了揉耳朵,打断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笑声戛然而止。
小福子的眼白又翻了出来,“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你做了,自然有你的道理。我问了,会怎么样?会改变些什么吗?”姜扶秋双手一摊,“改变不了什么,问也白问,还不如问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人,是无法在水底过活的。若是溺死在河水里,也不会化作你这般形态。”
“你也看出来了,我可不是什么寻常落水的人。我来这里,就是来寻你的。”
“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你不是邪祟,更不是死尸,而是一具被凶气操控的傀儡。”
小福子的眼猛地睁大,“你为什么会看出来,你是谁?”
“你靠着我,是不是觉得身子十分舒坦。”姜扶秋对她勾勾手指,笑容和煦,“这四海八荒,还有谁能操控凶气为自己所用?”
“你,你是……”
“算着你的年纪,你出生时我应该便已经不在了。”姜扶秋歪头想了想,指了指自己,“我是个死了的人。”
小福子一下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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