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秋秋吧,总听阿容说起你。在灵山的这些日子,多亏你多加照顾。”宁玲珑轻轻弯腰要行礼,姜扶秋忙不迭地给她扶起来,张嘴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颇为局促不安。
“阿娘,秋秋是灵山的大灵官,这么多人在这里,您不便直唤其名。”谈容附下身子,在她身边轻声提醒。
即便姜扶秋年纪小,但也贵为灵山的大灵官,四方来客不论是谁见了都需尊称一声“扶秋大人”,或是她那响当当的名号“老祖宗”。
说实话她是不太喜欢“老祖宗”这个称号的,年纪轻轻的被叫做祖宗之类总是叫她觉得自己是个牌位被供在案台上。
大抵是宁玲珑见了她心生欢喜忘了这回事。
她一把握住宁玲珑的手,在那句“大人”出来之前堵住了宁玲珑的嘴。
“是宁姨啊,”姜扶秋笑嘻嘻道:“一直想见您不得空,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来这,见了您,心里实在是高兴得紧。”
“您做的马蹄酥荷叶糕都好吃,我全吃完了。谈容不吃,我也都拿过来了。您之前给我纳的鞋底也好穿,不过以前的鞋子小了些,不知宁姨方不方便再给我纳几双。”
“你喜欢就好。我再给你做一些。”宁玲珑一怔,对那声“宁姨”给听住了,低眉轻笑,看来很高兴。
谈容一边将她往前推一边瞪姜扶秋,小声道:“你倒好,来这和我抢娘亲来了!”
众人落席,眼看着谈天阔坐稳,宁玲珑在一侧也坐下了,一时便静了下来。
晚宴开席。
“诸位,今日是我谈家新府邸落成之日,特邀各位贵客抽空来参见这次晚宴。”谈天阔高举酒杯,绿豆眼笑成一条细缝,“在此敬各位一杯!”
于是底下人便举起了手里的被子,高扬在半空中,一声又一声附和不断响起。小婢女奉上米露,姜扶秋和姜惊落各自斟了一杯,轻举示意。
谈天阔喝了一杯,面上潮红,吩咐身边的婢女又续了一杯,“虽然这次府邸落成中途有些不如意。”
说到这,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下坐在下方的姜扶秋,继续说道:“所幸诸位多加支持,这府邸,总算是落成了。甚是叫人满意啊哈哈哈。”
姜扶秋戳了一下面前的海蟹,心内腹诽:这老头子果真小气,非要再提两句暗示她。
“今夜为诸位贵客特意准备了谈家最好的宴食,还请了西荒最好的歌姬舞姬前来歌舞助兴,今儿个不醉不归!”
姜扶秋呷了一口米露,醇厚清甜,虽然不是酒但略带着些许酒香,倒也是挺特别。台上已经有舞姬徐徐入场,一簇又一簇的细柳腰在眼前闪过,歌舞骤起,转动的裙摆,白皮面上的胭脂,发髻上的珠玉清脆摇动,一时间竟是有些花了眼。
台下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宾客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姜扶秋透着薄薄的眼纱,瞧着外头已有人借着酒劲站了起来,更有甚者,就在台子边上坐着的,已经开始扯那舞姬挥动的裙摆了。
而那宴请宾客的东道主——谈天阔显然是瞧见了,但并不做声,而是笑呵呵地同前来举杯客套的人相谈甚欢。
果真是酒醉见人品。
歌舞正到高潮时,那舞姬们纷纷脱了外纱,水袖长摆,腰身轻晃,小脸酡红,整个厅厢内弥漫着一股艳色俗味。
一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男子竟是一个跨步上了台子,拦腰抱住边上的舞姬,欲将人带离,舞姬尖叫惊呼起来,一群人顿时乱了套。
“啊!”那舞姬被拦腰抱起悬在半空,惊慌失措地挥手,“救救我!谈老家主!”
谈天阔却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依旧端杯与眼前人交谈,并不理会这边的乱子。而那人见谈天阔默认了此事,便更加跋扈起来,眉眼都横飞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谈家九夫人亲弟媳的长兄的伯父的儿子!跟了我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不比你做这下三滥的歌姬舞姬强许多!”
底下有人跟着迎合,“是啊是啊,你们这些小贱人,如今得了个攀高枝的机会,已然是了不得的光耀,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有些人看他公然抢人不仅不被斥责反倒被默许,于是贼胆愈大,生起了歪心,也跟着跳到了台子上,追着那些四处乱逃的歌姬舞姬不放。
也有人不为所动,甚至对此行为十分鄙夷不耻,但那带头的是谈家的亲戚,东道主又默许了这件事。
闲事么,谁也不爱管。
且姜扶秋成为大灵官前曾游历世间,对此等权色交易也知晓一二,天底下没有干净的事情。今日一事乍看是有人醉酒色欲大发,但实际上不过是谈家家主借美色攀附有心之人罢了。
攀附之后如何呢?自然是连成一派,灵山独大已久,底下自然有人不服,奈何一己之力难以抗衡,便私下结交企图联合发力。如今这般公然勾结,想来也是对她这个年轻又不守规矩的新一任大灵官的下马威。
姜扶秋都知道,这些女子不知是买的还是自愿的,至少进了谈府,她们便清楚自己不再是人,而是货物礼品。
姜扶秋年少时也做过英雄救美之事,结果给灵山招致不少麻烦。救下的女子还怨憎她多管闲事,坏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大计。
那个时候才知晓这些女子自己也是自愿的,至此之后,姜扶秋便很少再管此等闲事。
一个出钱买,一个愿意卖,你情我愿的事情,自己为着人伦道德去强制插手,到底是讨人嫌的做法。
“谈老家主!”清脆的声音划破这喧嚣,少女跳了出来。水碧色罗衫,凌厉的眼,“今日是谈家特意为四海八荒贵客准备的晚宴。有人却当众调戏舞姬,掳走人,乱成一套,十分不妥!”
苏轻娆倒是有几分果敢……和蠢笨。
姜扶秋放下杯子,蹲在位置上瞧着八卦。
那边谈天阔放下杯子,斜眼瞧了一眼苏轻娆,面上笑意不减,但嘴里说的话却不太好听,“今日确是宴请各位贵客之时,只要贵客们尽兴,这宴会,不就办的好了嘛!”
“你!”苏轻娆显然是没想到谈天阔这般不要脸皮,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是苏家的人吧。”谈天阔又续了一杯酒,眼看着醉意渐浓,显然是上头了,“苏家小辈如今倒是争气,只不过你怎的坐在东海的席位上,快快擦清眼睛,坐回自己位置去吧。”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两秒,这明摆着嘲笑苏轻娆在苏家的低贱地位,又暗讽她两句明明身份卑贱还上赶着去东海攀亲戚。
苏轻娆年纪小,自小被东海宠惯了,哪里被这样侮辱过,眼眶一下便红了,苏家和肖家都在这里,却无一人出来替她辩解两句。
并不是无人愿意帮她,只不过这谈家家主说的也是事实。苏轻娆本就该呆在苏家,可她偏偏要在肖家待着,落下话柄,任谁家出来都不合适。
姜扶秋就很讨厌这样的行径。
若是想着对谁好,那便对她好,不管谁说什么,不管旁人怎么看,只顾她,
肖尤臻和苏宜怀都顾着家族的脸面,无法顾全苏轻娆,只想着叫她被训几句便过去了,可分明此事是那谈天阔不讲道理。
台上的舞姬和歌姬被人掳得七七八八剩下一两个从台上逃下来,躲在姜扶秋和姜惊落身后,碍于姜家两姐妹的威严,便没人敢上前动。
躲在身后的两个女子一个瞧着年纪和姜扶秋差不多,穿着红纱裙,露着一截腰,看来是舞姬,另一个瞧着很小,绿色罗裙,手里死死攥着一根玉箫,是歌姬。
舞姬躲在后边怯怯道:“两位大人肯定是好人,求求大人救一救我妹妹,她才及笄,这是第一次出来登台,她,她年纪小,求求大人救救她!”
姜扶秋放下酒杯,蹙眉,“怎的?你不愿意?”
姜惊落依然面不改色,端坐在位置上,显然并不想管这些事。个中利益关系她并不清楚,但若姜扶秋不动作,她便知道这闲事可以不用管。
“什么……愿意?”那舞姬仰脸,巴掌大的脸楚楚可怜,“大人若是愿意救我妹妹,我做什么都愿意!求您,她还那么小,我不想,我不想……”
姜扶秋眉毛拧成一团,“你不愿意?那你为什么来?”
舞姬愣住了,半晌哭道:“楼里姐姐们说今日这场宴席是谈家所办,给的酬劳自然是丰厚的。不是谁都能来的,还要进行层层挑选,有些姐姐想来还不能来。我和妹妹被选中还高兴了好几日,却,却不知……“
“不知什么?”姜扶秋又扫了一眼四周,那些被掳走的歌姬舞姬看着十分慌张惊恐,不像是装的模样。
“原以为只是献歌献舞罢了,却不曾想到签的原来是个卖身契!”舞姬哭起来,“我早该清楚的,怎可能给这么多的酬劳!”
姜扶秋一下便愣住了,原来这是场骗局,这谈家强买强卖,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望向谈天阔,而谈家的家主,此刻也正微微笑着回望着她,眼神里分明是挑衅。
那个时候的姜扶秋,灵官的位置还没有坐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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