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要迟了!”姜扶秋将在一排铺开的簪子前犹豫了一下,取了一支红玉石发梳别上,便起身往外赶。
“老祖宗,给您梳的飞天髻,您只别了这一只发梳,未免有些敷衍了。”阿拂跟在后边着急道,“不如再添一朵牡丹,与您衣裙上绣的花也算是……”
“啊呀,放那么多在头上怪沉的。”姜扶秋提着裙摆吃力地往前跑,这裙子委实繁琐,穿着连走路也不稳妥。
“再说了,你家老祖宗天生丽质,哪里需要这些繁琐之物来衬我的美?”姜扶秋边说边回头笑,还腾出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逗笑了阿拂。
阿拂不是哪个世家大族送来的弟子,是她姜扶秋从山脚捡来的弃婴,因着身世相似,姜扶秋总是对她格外照顾些,阿拂没有天赋,也没有根骨,修习术法总是比旁的弟子慢上许多,也有人进言将阿拂送出灵山,寻个好人家安顿了,又或是安排去灵山外门做扫地洗衣的外门打杂弟子。
毕竟每个灵官收徒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四海八荒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姜扶秋的自在飞花,怎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废物在里面占着地方。
但不论谁说什么,姜扶秋都留着阿拂。
那个时候阿拂才十一岁,若到现在,若到现在,若到现在,阿拂也熬不过这百年光阴,但至少,至少不该死在那个时候。
十一岁的阿拂,死在不厌崖上,死在她怀里,乖乖地唤她一声“大人。”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一点血丝都无,可她万箭穿心,全尸皆无。
早知道当初就听进言将她送出去了。
姜扶秋叹了口气,思绪飘飘渺渺又荡回晚宴高堂之上。
端着金盘玉杯的小厮婢女来来往往,众宾客都陆陆续续地落了座,只剩高堂右侧一处空位,那是姜扶秋的位置。姜惊落就在下边一张桌子边坐着。
姜扶秋提着裙子冲进来的时候,周遭确是一阵倒抽凉气之声。
“听说灵山的老祖宗生的极美,倒是没想到这容貌……真堪称绝色!”
“她姜家两姊妹生的都美,姐姐既然是美人席首席,这做妹妹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这姜扶秋是那老灵官捡来的,和北凉君又不是同出。不过容貌倒是与传闻无异。”
姜扶秋一个飞转至位置上坐下,裙摆甩了一圈,扫过桌子上的银杯,差点碰倒,幸亏阿拂在身后轻轻撩了一下,这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姜惊落在一侧端坐着,身姿挺拔,紧抿着唇神色凝重,姜扶秋也不知她为何如此严肃,挨近了她问了一句,“阿姊,你何时到的?”
“半个时辰前。”姜惊落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句,依旧没有扭头看她。姜扶秋晓得她这是生了气,于是腆着脸又凑近了一些,“阿姊,你看看我今日的妆扮,如何?”
姜惊落轻瞥,点头,“不错。”
“听说这裙子可费了好些功夫,”姜扶秋又巴巴地凑近了一些,“如今坐着我不便给你看,晚些时候出去,我转圈给你瞧瞧,这裙子裁剪合身,且走一步这外层的水纹裙便漾起来,模样甚是新奇。”
姜惊落低眼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又抬眸看她,“裙子模样甚好,不过不适合你。”
姜扶秋:“……”
旁人说不好看不合适她定然是要辩驳几句的,但姜惊落开口绝不虚言,这下倒是叫她有些心虚起来。
姜扶秋动了动唇,还没出声,那边又有人高声叫起来,“家主到!”
外头浩浩荡荡十几个小厮婢女簇着一须发皆白的老头进来。那老头穿金戴银,丝绸绫罗加身,五指上都扣着玉扳指,瞧着很是富态。
修仙的世家大族里,只怕只有谈家这般“接地气”了吧。
姜扶秋扶额,这谈家果真是铺张奢靡。
当初要死活要建新府邸,如今看来也事出有因,那原先破落的院子怎么配得上这般“珠光宝气”的家主。
姜扶秋盯着他看,有那么一瞬的恍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好像是个塞满珠宝的玉猪。
定然是值钱得紧。
“大灵官。”谈天阔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低头盯着她看,那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今日穿着甚是明艳动人。”
姜扶秋于是也顺着意思站起来应付道:“哪里哪里,家主您穿着也很是……贵气。”
谈天阔笑起来,“此次新府邸落成,还多亏了您,若您不点头,谈家哪有这本事可以建下这么一座大气的宅子!”
他就差对着姜扶秋破口大骂了,四海八荒谁不知道当初谈家想要舍弃旧宅建新府邸的时候,请示了姜扶秋不下十八遍,各大灵官终于松口的时候,姜扶秋依然认为如此劳民伤财不值当,于是和谈家家主对峙了半月有余,若不是谈容,只怕要僵持到今日。
若不是碍着姜扶秋大灵官的身份,今日怎么可能会宴请她过来。
姜扶秋略一皱眉,准备来点客套话敷衍了事,抓紧把晚宴过了回灵山批折子睡大觉去。
身侧一阵凉风袭来,姜惊落站了起来。
姜惊落生得高,她一站起来,竟是低着头看姜扶秋和谈家家主,不知为何,谈家家主竟是感觉到莫名的威压。
当初请示灵山的时候,姜惊落并未插手,而是交给其余灵官决定。听闻姜惊落素来喜闭关清修,鲜少管闲事,因此几乎无人与她有过节,加之这北凉君“仙门兵人”的身份,也极少有人敢与她生什么事节。
她若要杀你,可容易得很。
那天琅箭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追着你不放。
谈天阔连忙点头哈腰,甚是尊崇姜惊落,“北凉君今日能来,可真是蓬荜生辉,老头子我有福气啊,有福气啊。”
“家主。”姜惊落开口,“时候不早了。”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赶紧结束你这没用的又浪费时间的晚宴了。
谈天阔一愣,随机哈哈大笑圆场,往高桌走去,“是啊是啊大家伙都等急了,也该开始了。”
姜扶秋又坐了下来,她总觉得姜惊落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又说不出来。她好像并没有生气,但也不见得高兴,一想到这,她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谈天筹。
尤其是和谈天筹靠得近些,姜惊落那种奇怪的气场就分外明显,难不成二人之前有结下什么梁子?
那边谈天筹见姜扶秋望了过来,原本阴冷的神情竟有些局促起来,从桌子上端起酒杯遥遥地敬了一下。
姜扶秋出于礼数也倒了一点酒举起朝他敬,可这酒还未入口便被身边人夺下了。
“灵山子弟,不可饮酒。”
姜惊落又是那副脸上刻了千条山训的石块模样。
她拿着酒杯,冷冷淡淡地扫了一圈坐在底下的灵山弟子,各个噤若寒蝉,挺直身板,不敢动。
在这种场合邀请姜惊落来,真真是大扫兴。
姜扶秋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是喝不了酒了。
在灵山都是偷偷喝酒的,出来连偷偷喝酒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容,灵山的贵客喝不得酒,你去取一些我酿的米露来。”恬静温柔的妇女跟着谈天阔走进来,边走边嘱咐身后的人,紫衣的少年笑容灿灿,扶着她往前走,应道:“知道了阿娘。”
方才谈天阔走得快了些,后边原来还跟着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谈家主母,谈容的母亲——宁玲珑。
宁玲珑是西荒人,原来是四处流浪的孤女,后被裁缝铺收留做了绣娘,因生得美又勤快,某一年进谈府为谈家绣图时被谈天阔看上纳为了小妾。
当年谈家主母还在,也很喜欢宁玲珑,手巧心细懂照顾人,为人大度温和,二人还是很好的姐妹,只可惜后来主母因病去世,宁玲珑因诞下谈容成了主母。
宁玲珑性子极其温柔,极为善良,闲暇时便去寺庙捐些香火钱,又或是在外头做布施,救济穷人。
论起来,谈岁津倒是不像是那刁钻蛮横的十二夫人所出,更像是宁玲珑的女儿。
姜扶秋是十分喜欢宁玲珑的,不外乎其他,只因着谈容嘴碎在她面前多说了几句,宁玲珑便将姜扶秋记在心上了。
她怜惜姜扶秋幼时遭弃,为她吃的苦心痛,虽有老灵官庇护,但在灵山也算是吃尽苦头一路跌打滚爬走到如今这位置,个中艰辛自不必多言。
她知道姜扶秋吃过许多苦,但旁人只看得见一个弃婴得了灵山老灵官的庇护从而一路飞黄腾达成了灵山的大灵官,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谈容去灵山修习回谈家第一次便和宁玲珑提到了姜扶秋。宁玲珑听完实在心疼姜扶秋,总是织一些衣裙,又或是做鞋子,做糕点叫人千里迢迢送去灵山,但凡谈容有的姜扶秋都会有,谈容没有的姜扶秋都会有。
因知道姜扶秋是女子,与男子不同,有着诸多的麻烦困扰,当初小姜扶秋在灵山时,来月事时也是宁玲珑写了信做了经带送去。凡世间女子成年及笄时会有及笄礼,虽修习的弟子们并无此礼,但宁玲珑也做了一件贴心的肚兜送去。
不论是凡世间的女儿,还是世家大族修习的女儿,母亲都是会亲手织造肚兜给女儿们贴身穿着。
旁人有的,姜扶秋也有了。
她那时几乎是立刻便站了起来,嘴唇轻弯,抿着嘴笑,虽笑容不大,但眼底早盛满了笑意,她很少会笑得如此腼腆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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