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纪冉终是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梦境。
她被关进了一间漆黑无窗的房间,四周静得可怕,甚至能感受到浑浊的空气在缓慢地流动。
极度的黑暗让她无法分辨出所处的环境,她伸手去摸腰间的薄刀,却发现她身上所带的武器皆被卸了个干净。
她谨慎地移动着手指感受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又顺着铺满稻草的地面向前摸去
就在她还想向更远的地方摸索时,一双冰冷的手突然从她的左侧探了过来,如坚硬的钳子般卡住了她的手腕。
黑暗让她无法看清抓她手腕的人,她扭动着手腕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动弹不得。
抓住她手腕的仿佛不是一双人手,反而更像一个冰冷刺骨的铁器。
纪冉不禁心中暗暗感叹,她自幼随父习武,却无法从此人手中挣脱,这人必定功力深厚。
突觉手腕上不善的力道在逐渐增加,疼痛感让她有些恼怒。
“松手!”纪冉忍无可忍地咬着后槽牙恨恨说道。
然而对方依旧无动于衷,纪冉快速探身向前,在对方冰凉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接着就听到一声闷哼,像是在和纪冉较劲一般,那人手上的力道却未减分毫。
直到纪冉尝到了血腥味,对方也未有松手之意。
疯子!
纪冉心里暗骂道。
就在这时,鬼魅一般的脚步声和钥匙的撞击声突然响起,惊的纪冉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她不由松了口,抬头向响动处望去。
那钳着她手腕的男子却是拽起了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退至悬地至少两人高的窗边,低声道:“要想活命就闭嘴!”
随着门被推开,屋外的烛火与嘈杂逐渐明晰。
然而这些纪冉已来不及细听,那男子便将纪冉轻松举起,抛向了窗外。
几乎纪冉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坠入了水中,那冰冷刺骨的水很快将她浸了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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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透过耦合色的床帏映射出点点光斑,慢悠悠地缀在纪冉苍白的脸上,纪冉缓缓睁开双眼。
逐渐回转到现实,让纪冉清晰地意识到,那不是简单的梦魇,而是她曾亲身经历过的。
四年前,雁洲之战尚在焦灼,金陵的一道圣旨传到了雁洲城,令人惊诧的是那道圣旨却是无关军务,而是一旨婚书。
说来倒也巧,那次赐婚的主人公也是九皇子萧弈,另一个则是刚上沙场征战的女将军,纪冉。
只是那时的九皇子只是当朝皇帝最普通的一个儿子,还不是终日流连于温柔乡的废柴纨绔。
对于这门婚事,纪家虽是不愿,却也因忙于战事,没太多空闲去搭理,只是推脱纪冉尚且年幼,便不了了之。
就在那赐婚圣旨颁下的第二年,当朝皇帝突然心血来潮,以这莫名其妙的婚书为由,命纪冉进金陵面圣。
纪冉自小生于雁洲,生性旷达,原想像上次一般推脱了事,却不想这次竟连父兄都百般劝导,最终无可奈何只能独自一人离开雁洲,远赴金陵。
只是在她离开后不足五日,雁洲便出了事。
那时她刚到金陵城门外,便被礼部尚书苏煜派来的小厮拦下,并交予纪牧让其转交给纪冉的书信,告诉她金陵城万万不可入。
如今想来,父兄当时的劝导,怕是知道雁洲将破,不过是想让她离开雁洲罢了。
“冉姐姐——”门口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纪冉的思路,“你醒了吗?”
纪冉调整心绪,揉了揉微感疼痛的右腿,轻声说道:“进来吧……”
“冉姐姐,你可记得今日是花灯节?”陆幼婉推门而入,嘴角略起的弧度让人看着也不自觉地抛却了烦恼。
纪冉在陆幼婉殷切的目光中点头道:“你要的那只灯我已替你画好了。”
说罢便从书桌下拿出一置于柜中的嫦娥玉兔灯,递于陆幼婉。
陆幼婉定睛一看,只见那嫦娥画的花容月貌,衣带翩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玉兔置于怀中,更是深浅相宜,张弛有度,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乃笔精墨妙的上乘佳作。
要说这陵照,虽是节日颇多,但当地人生活尚且勉强糊口,更没多余的闲暇去在意那大大小小的数多节日了。
唯有这花灯节,却是这陵照人最为在意的。
他们将这节又称为祈福节,每到这天,无论是耄耋老人,亦或是黄口小儿,皆要去那城阳湖放一盏祈福的花灯,以求心中之所愿。
然而这穷乡僻壤纵使再在意,所制的花灯也不过是粗制滥造,过了时兴的玩意,全然没有纪冉所画精妙。
“真好看!”陆幼婉不由看痴了,她戳了戳那纸罩上晶莹玉润的玉兔,仰首问道,“冉姐姐,你的灯在哪里?”
在陆幼婉好奇的注视下,纪冉又从柜中拿出了足足小了一圈的花灯。
那灯却是普通至极的莲花式样,只是通体墨绿,仅仅点缀着零星无几的竹叶,看着极为淡雅。
待到晚间,虽是月淡云疏,一副随时下雨的模样,陵照的街区却是久违的热闹。
五花八门的彩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被银丝缠绕的树枝更是把四面的街道照的灯火通明。
纪冉同陆幼婉走过缀满彩灯和纸伞的长廊,只见长廊尽头满目流光溢彩,远处的城阳湖浮动着各色坠着烛光的花灯。
陆幼婉同路边的小贩借了笔墨,在那嫦娥玉兔的花灯上用小楷工整地写下“觅得良君”后,递于纪冉。
纪冉默契接过笔,润了润笔尖,提笔入灯。
陆幼婉探头去看,纪冉并未遮掩,那写下的字,陆幼婉却早已知晓。
三年了,纪冉的心愿不外乎那一个。
“重振雁州”
那载着心愿随波逐流的花灯摇摇晃晃,终是在湖中心与众多花灯汇合,成群结队,飘飘浮浮荡去远方。
直到花灯完全了无影踪,陆幼婉方起身,叹息道:“可惜了冉姐姐的画,画的那般好就这样没了。”
“你想要回去挑,”纪冉好笑道,“挑到哪幅,便送你哪幅。”
要说纪冉的画,那可件件都是宝贝,从不轻易送人。
听此承诺,陆幼婉喜不自胜道:“那我可捡着大便宜了……”
随着喧嚣的人流,二人顺着城阳湖的坡岸随波而走。
越往城东走越是灯火辉煌,路中央更是冒出了随乐起舞的绝色舞姬,她们扭动着腰肌把人流分成了左右两边。
纪冉微皱眉头,心里纳闷不已,陵照何时有钱搞这派头?
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漫天烟花点亮了整个陵照。
“这是烟花?”
“陵照竟然有烟花?”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
随着烟花燃起,人群哄闹起来。
那些初次见到烟花的酒客在黄汤下肚后,更是扭着身躯,随着舞姬跳了起来,让本就拥挤的街道顿时乱作一片,连本在身侧的陆幼婉也没了踪影。
就在这时,纪冉忽觉有人狠狠撞了自己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察觉到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团纸条。纪冉回身去看,四周皆是人流涌动,撞她之人却是无影无踪。
纪冉打开纸条,那皱巴的纸条上写着熟悉的七个大字
“半掩茶水铺一叙”
不知走了多久,终是看到一家门半掩着的茶水铺子,纪冉挤过喧嚣鼎沸的人群,推门而入。
“店家,来一壶茶。”
与街上的灯火通明不同,茶铺子倒是只燃着几只不甚明亮的蜡烛。
纪冉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整理着自己被挤乱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一男子端着一壶茶放到了纪冉桌上。
纪冉抬头望去,只见男子身披黑色披风,将自己罩了个完全,在灯光下宛如一道黑色残影。
纪冉慢悠悠地取出桌上茶杯,倒好水后推向男子道:“不知云大哥找我何事?”
男子沉默片刻,放下头上遮盖,双手合十道:“纪施主,别来无恙。”
看着眼前这顶着光脑门的和尚谦逊有礼,纪冉不禁失笑。
三年前,这个满口佛经的和尚可不是这么个虔心向佛的模样。
“云大哥,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
和尚深叹一口气,淡然道:“我已放下前尘往事,施主还是唤我空寂吧。”
纪冉怔忪片刻,终是改了称呼,“空寂”
“这是苏大人托人交予你的书信。”空寂目光深深,似是有话想说,张了张口却是不再言语。
纪冉接过信,颔首道:“他可有说什么?”
“苏大人说,做与不做皆在你,不强求。”
空寂微闭双眼,但他早已知道,对于眼前这个倔强的丫头来说,哪里又有什么选择
纪冉展开书信,在摇曳的烛光下细读。
门外的喧闹声逐渐归于平静,纪冉将信置于烛火下烧了个干净。
纪冉饮尽了杯中茶水,像很久之前那般,对空寂抱拳道:“劳烦云空寂大师告诉苏大人,就说就说我答应了……”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空寂也喝尽了杯中最后的茶水,清润的声音在安静的茶铺内却格外明显:“你该随她回去了。”
空寂起身望向从二楼走下的陆幼婉,脸上那若有似无的苦涩早已消失殆尽。
“你可看过那信?”陆幼婉问道。
“不曾——”
看着陆幼婉不解的皱眉,空寂浅笑道,“但已猜了个大概,不能告诉你。”
夜色朦胧,纪冉踏着月影,顺着覆满灯景的长街向前走去,周围却是寂静一片。
可此时,她的心绪却是纷乱不已。
那信不足一页,却是为她回雁洲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那便是,让她以陆家女的身份,嫁给那妍皮痴骨的废柴皇子萧弈。
三年前,雁洲兵败,大庆为保边境平安,送了元倾长公主去巫金国和亲,然而不足半年,那公主便病死在这敌国他乡。
前两日,巫金国又派了使臣前往大庆,要替他们五十岁的王求娶另一位扶光公主。
当朝皇帝一听却是怒火中烧。
这扶光公主虽是不受宠,但且不过十岁有余,那巫金国的王已年过半百,可无奈大庆兵弱,无可抵挡巫金国之将。
皇帝左思右想之后,竟是有要答应之意,好在那御史大夫灵机一动,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公主我们是嫁不了,可我们倒是有几个已经成年的皇子。
尤其是这九皇子,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如让我们这九皇子去那巫金国做个质子。
皇帝和朝中百官一听,皆叹有理,便寻人去问那九皇子的意思。
说来也奇,这九皇子却是全然不在意,扔下句“在哪玩不是玩”便答应了。
真真是应了自己酒囊饭袋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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