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冉记不清自己在床脚缩了多久,等到清晨醒来时自己已合衣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大红色的锦绣喜被,身侧的萧弈却是不见了影踪。
“醒了?”懒洋洋的声音从房间一角落传来,惊的纪冉连忙坐起。
纪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却是感觉大脑隐隐有些睡眠不足导致的疼痛,“你在那里做什么?”
萧弈坐在书桌前,手里正拿着一皱皱巴巴的纸,似是在看着什么,“在感叹我夫人鬼斧神工的画技。”
就在纪冉疑惑不解时,突然想起,她昨日穿喜服前,曾把那张临摹出来的画也一并揣在怀里,想着见到他时问问他这画是何意。
何时竟跑到了他的手里?
难道被他占了便宜!
纪冉慌忙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是穿戴整齐。
萧弈在桌前看着这一幕,却是挑起了眉,“我捡到的,你睡后,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纪冉松了口气后,朝萧弈走近了几步,盯着他说道:“我们可是有盟约的!你可不要逾矩。”
萧弈点了点头,无所谓的道了声好,便抖着手里那张皱巴的画说道:“夫人你这画真是……画出了我想表达的精髓。”
精髓?
纪冉想了想萧九那幅不知所云的画,叹了口气,这纨绔脸皮倒是挺厚,就他那鬼画符哪里有什么精髓。
“什么精髓?”纪冉问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萧弈朝纪冉招了招手,示意纪冉过去,几乎就是一瞬间,两人都不自觉想到了昨晚的场景,纪冉顿时有点脸热,萧弈也不自觉的轻咳了一声后道,“我就是叫你看画。”
纪冉心里暗暗嘀咕着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她本就与大庆其他女子不同,她是驰骋沙场的将军,不过是为了回到雁州,做出点小牺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待走到萧弈跟前,只见她那画上的小人都被用一支墨色毛笔标上了数字。
“你这是在做什么?”纪冉不解道。
“你按着我标的数字,再看这些小人是在做什么?”萧弈抬头望向纪冉,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纪冉顺着那些标了数字的顺序挨个看去,那奇奇怪怪的舞蹈姿势竟像是变了个样。
“像是在藏东西……”纪冉不确定道。
萧弈点了点头,含笑道:“夫人如此聪慧,是为夫的幸运。”
纪冉皱了眉,指着萧弈手里的画问道:“你为何要把它给我?”
“猜猜?”萧弈伸了个懒腰,斜靠在椅子上,倒是有他一惯的浪荡公子之气。
纪冉打量萧弈一番,却觉得眼前这纨绔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昨夜的记忆重新燃起,这浪荡子说对她一见倾心,还专门挑在了门外最容易看清的桌上与她亲昵,莫不是他有了其他打算,要与她在外扮演一对彼此恩爱的夫妻。
那给她寄这幅画还扬言是情书就说的通了。
这萧九从那时起便另有打算,画的内容不重要,给她送情书这件事传到金陵的街头巷尾才是最重要的。
难道他是在金陵的最后时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纨绔名声不太好听,打算挽回?
纪冉试探道:“你想与我演一对……恩爱夫妻?”
“夫人果然聪明。”萧九眼里充满了赞赏之色,却是让纪冉打了个寒颤。
“你能不能不一口一个夫人!”纪冉不禁向后退了几步,说道,“即便是作戏,私下也不用这般。”
萧九双目含笑,语气却是颇为无奈道:“多叫叫,在外才能心无旁骛的叫出口,夫人也试试,你且只把它作为一个不带有任何含义的称呼,上下嘴唇一碰,不过是两个字而已……”
“你厉害,我做不到。”
纪冉对于萧九这番言论感到颇为震惊,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不拘小节,却没想到这人却是更胜一筹。
电光火石间,纪冉突然发现了问题,不对,这人并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他是大庆第一纨绔啊!他们怎么可能相提并论!
但如果感情他能游刃有余装出来,会不会之前那纨绔的名声也是他装出来的……纪冉晃了晃脑袋,却是打消了这个错觉。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广阳王、王妃,快醒醒吧,按着规矩,今日你们可是要去面圣的。”竟还是那教导规矩的老嬷嬷。
萧弈盯着纪冉不曾转身,语气镇定地对门外回道:“知道了,吩咐人给我和王妃准备洗漱用水。”
待到两人皆洗漱完毕,便乘着早已准备妥当的马车,朝宫里走。
不大的马车里,坐着纪冉同萧九两人,却也是无话可说,只有八角矮桌上的薰炉飘荡这袅袅烟雾,氤氲成一片,便也避免了二人的相顾无言的尴尬。
快要下马车时,萧九低声对纪冉道,“一会面圣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别露馅了。”
听闻此言,纪冉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懂。”
当朝皇帝一向敏感多疑,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大臣如此,儿媳更是如此。
纪冉随萧弈下了马车,刚过了一扇朱栏玉砌的红门,有一脸上带着谄媚笑意的宦官点头哈腰地前来相迎。
“问广阳王,广阳王妃安,皇上正在殿里念叨着你们呢。”
“有劳刘公公带路了。”萧弈客气道。
纪冉同萧弈随着带路的刘春进了大殿,殿内却是极为安静,只有一表情肃穆的老人正坐在书桌前批改着奏折,似是感觉到脚步声,那老人堪堪抬起头来,他阴鸷的目光扫过纪冉的脸,就像是在探看猎物,纪冉连忙低下头,随萧弈一同恭敬的跪在地上。
“你就是陆珩的大女儿。”他声音嘶哑,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严厉,他打量纪冉片刻后道,“模样倒是生的不错,你可愿跟随广阳王一同去那巫金国?”
纪冉叩首道:“儿臣愿意。”
皇上盯着纪冉片刻,却是沉默不语,金陵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他怎会不知,虽然那柳守正已经和他百般确保,那陆浸翎确实是他曾见过的那个,他却不能不忧心。
如今看了那堂下所跪女子的姿态,确实和年轻时的陆珩颇为相似。
“是个好孩子。”皇上感慨道,“巫金国可不比大庆,到时你们还需相互扶持才是。”
“父皇放心,儿臣会的。”萧九抬起了头,唇边带笑,但那笑却并为入心。
之后皇上接着问道:“你俩感情可算和睦?”
“我同王妃情投意合,感情甚好。”萧九含笑答道。
“广阳王妃以为如何?”皇上点了点头,望向纪冉道。
“儿臣也觉得甚好。”
看着萧九对答如流,纪冉不禁暗暗感叹,生在帝王家可是要步步谨慎,虚与委蛇已经成了他们的必备。
“彦颂,你去殿外等着,我有话同广阳王妃说。”
纪冉未曾想皇上会单独留下她,心中一紧,却是不自觉望向了萧九,萧九神情却是自然,他拍了拍纪冉的手,说道:“我在殿外等你。”
虽是知道这是做给皇上看的,纪冉仍是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始终盯着他们的皇上也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此时他却是蹙了眉,不过一夜功夫,这相处的也太过熟稔了些。
更何况,还是他那个不争气、成日留恋烟花之地的儿子,竟有收心之态。
殿内只剩皇上和纪冉后,皇上却是变了态度,之前的公事公办的态度骤然消失,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饱经沧桑却又关心儿女的老人。
他的声音在殿内略显空旷:“广阳王妃可知朕为何独留下你……”
“父皇舐犊情深,想来是要叮嘱儿臣定要与广阳王相敬如宾……”纪冉低眉顺眼说道。
“错了。”皇上揉了揉略显疼痛的脑袋,压低声音说道,“广阳王妃,听说你同你的妹妹关系甚是融洽?”
听闻此话,纪冉却是一愣,皇上如此说话,却不像是叮嘱,更像是要威胁了。
皇上像是并不在意纪冉的回答,接着说道:“巫金国路途遥远,广阳王妃愿陪同在广阳王身旁,朕甚是感动,王妃的母家,朕自会妥善安排……”
纪冉身上一僵,面上未表,强装平静问道:“父皇可是有事要吩咐儿臣去做?”
见广阳王妃主动发问,皇上重新打量起跪在堂下的女子,此女看似恭顺,却是未见俱色,确实颇像那老匹夫。
“大庆如今危机重重,巫金国更是狼子野心,觊觎我大庆疆土。朕记得陆丞相经常念叨国家大事,国当应在家之前……”皇上叹了口气,似是在观察纪冉的表情,然后接着说道,“朕想请广阳王妃记着这点,国永远大于家,这是朕的意愿,也是你父亲的意愿。”
“儿臣记下了。”纪冉点头道。
“广阳王妃不只要记得,更是要做到。若是有一天……”皇上停顿片刻后道,“广阳王有异举,还请广阳王妃记得朕今日所言,生死事小,失节为大,若是彦颂有叛国举动,还望广阳王妃大义灭亲,切勿让他胡言乱语才是。”
纪冉听皇上如此说,大脑一片轰然,虎毒不食子,皇上竟然是想让自己随时观察萧九的举动,若是他言行无状,便将其杀之。
“儿臣明白。”纪冉道。
“你退下吧。”皇上挥了挥手,却是合上了双眼,直至殿内并无他人,他才重新开口。
“刘春,派人跟着广阳王妃,若是广阳王死在巫金国,他的王妃也断然不能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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