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殿门,纪冉便瞅见了萧弈,那人正立于殿外,虽是站的恭敬,却透出一股闲散气息,直到走近,纪冉才发现他是在闭目养神。

    看着那张连合目都唇角微扬的脸,纪冉却是感到一股凉意,她明白萧九一开始便注定了是颗弃子,只是她没料到,巫金国就已处处危机,大庆龙椅上那位竟还想要他的命。

    纪冉轻叹一口气,轻扯了下萧弈的锦袖,口中的话还未出口,萧弈便已睁开了眼。

    “出来的还挺早,皇祖母适才已派人来叫,走吧……”

    萧弈说的轻快,纪冉望着他含笑的眼睛,却是一阵心酸。

    在雁州时,纪冉便见过皇上安排的眼线,那些暗里藏匿的,也是纪家人最为不耻的。

    因着雁州这一层关系,纪冉早就对皇帝不抱有任何期望。但她却还是低估了帝王的狠辣,那皇帝不只对纪家抱有恶意,便是连他的亲身儿子也逃不过他的算计。

    而那一向耽于美色的纨绔子,又是否知道,他的父亲已对他起了杀心。

    似是没觉察到纪冉从殿中出来后便沉默不语,去往寿康宫的路上,萧弈却是滔滔不绝,从年幼时逃学躲匿的假山到御膳房里顶好吃的芸豆糕,直到身后的嬷嬷隔的远了,萧弈方才浅笑着小声对纪冉说道:“我都没难过,你难过什么。”

    他知道!

    纪冉猛然抬头,却是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睛,萧弈生在帝王家,自然比她了解帝王,也许在那皇帝说要留下她时,萧弈便已猜到了交代的事。

    他是该猜到的,昨夜在大婚之时,他便清楚的知道他的父皇派了探子来听墙角,甚至在更早之前,便已同纪冉定下了盟约。

    “你知道?”纪冉勉强收起复杂的情绪,试探着问道。

    “不是第一次了,如何能不知呢?”萧弈面上不动声色,纪冉却是看出他嘴角隐隐勾起的嘲讽,“生在帝王家,本就该是薄情寡义的人,要是用平常人家为人子女的心去看待,难免失望。”

    纪冉见他说的坦然,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几乎是一瞬间,她突然有些疑惑,一个终日沉迷□□的纨绔如何会看的如此透彻?

    秋日的太阳不算太毒,却是让人睁不开眼。

    就在纪冉扬起手,欲遮蔽一二时,“噗通”一声落水声惊住了纪冉。

    “救命——救——”微弱的求救声断断续续传来,很快引起更大的喧嚣。

    “快来人啊——”

    “扶光公主落水了……”

    ……

    纪冉顺着声音朝水面望去,只见一小姑娘正在水里挣扎,那姑娘甚是年幼,头上仅簪的几支素色珠钗,此时也被水流冲的东倒西歪。

    纪冉还未反应过来,身侧的萧九便已下了水。

    那湖中的水算不得深,仅是漫过萧九的胸口,但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姑娘来说,却足以致命。

    纪冉在岸上驻足,看着萧九缓缓朝扶光公主游去,心间却是有一丝触动,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直到扶光公主被扶上了岸,浑身湿答答的颇为可怜,纪冉方才如梦初醒般回了神。

    她拿过兰时手中的披风,罩在了满脸慌乱的扶光公主身上,完全遮住了她被水浸透后若隐若现的襦裙。

    而扶光手腕上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却是被纪冉尽收眼底。

    “你怎么样了?”萧九接过侍从递过的巾帕,随口问道。

    扶光公主轻轻摇了摇头,却是一言不发,像是被吓坏了一般。

    进水里的两位都被水浸了个透彻,此处却是离太后的寿康宫最近,不多会,便有通传的太监带了太后的旨意过来,让扶光公主和萧弈都去寿康宫更换衣物。

    因着初次从周玉颖殿中相救的缘故,纪冉倒是对寿康宫这位慈眉善目的太后颇有好感,但是多年养成的警惕却又让她无法放下紧绷的神经。

    “浸翎,彦颂对你可还体贴?”太后见这位孙媳行了礼后便不发一言,似是心中有所思虑,不由出声问道。

    纪冉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所惊,不由自主向着问话者望去,正巧对上太后打量的眼神,恭敬答道:“多谢太后关心,广阳王甚是体贴。”

    “你随着彦颂叫皇祖母便是了……”太后叹了口气,皱眉说道。

    “是浸翎言错,皇祖母。”

    “这才乖巧。”太后喜笑颜开道,似是对这个称呼颇为满意,“浸翎,下月你便要同彦颂去巫金国了,哀家听说那巫金国多巫蛊之术,便给你们备了份礼。”

    说罢太后便让嬷嬷拿出一嵌满了各色宝石的锦盒,太后从嬷嬷手中接过锦盒,只见里面放着三颗大小不一的药丸。

    “浸翎,这可是宝贝啊。”太后将锦盒递给纪冉后说道,“这些可是能保命,可千万要收好。”

    同是在帝王家,皇帝攥着手里的皇权,待子孙颇为薄情,太后倒是像平常人家的祖母一般,同纪冉有一搭没一搭地话着家常。

    须臾,萧弈却是换了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摇着把不知从哪得来的竹扇,翩翩走来,却是带着股风流意气。

    他此身比以往穿惯的锦衣素静了不少,称的他整个人都芝兰玉树了起来。

    几乎是看到萧弈的一瞬间,纪冉便觉得心口疼了起来,三年过去,不知那个同她一起在岛上求生的少年郎如今该是如何样貌,但她隐隐觉得,若他还活着,也该是同萧弈相差不远。

    “小娘子,可是看呆了?”衣服虽是雅致了,萧九口中的话却是依旧轻浮。

    “没……没有。”

    那张同杨悬泽相似的脸就在眼前,纪冉却是脸上一红,眼神闪躲起来。

    太后见此情景,也是摇着头,笑着打趣道:“都是成了婚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着调。”

    萧九见纪冉盯着他的衣裳,眼神狡黠,凑过去小声说道:“原来你喜欢月白色。”

    纪冉尚未答话,丫鬟的惊呼声便从侧殿传了进来。

    “太后,不好了,扶…扶光公主她服毒了……”

    丫鬟跌进殿内,语无伦次的话语遭到了管事嬷嬷的呵斥。

    “太后面前竟敢如此言行无状!拖下去先打五十板子!”说罢便指挥内侍前来拖拽刚刚跌进来的小丫鬟。

    纪冉心下一惊,这扶光公主不过十岁,发生了何事竟要走到服毒自尽这一步,而这管事嬷嬷却更是奇怪,公主服毒这般大事,却还是要因为规矩,不闻不问了。

    纪冉刚想出声阻拦,身侧的人却是按住了她的手。

    “等等——”萧九玩世不恭的挥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人救回来了吗?”

    太后瞟了萧九一眼,似是含着诧异,却是合了双目,未开口。

    管事嬷嬷瞧着太后的态度,便也松开了拖拽丫鬟的手,重新站回太后身侧。

    小丫鬟尚未开口,便已吓得抖个不停,萧九倒是不急,扇子打在手上的清脆响声宛如一下下棍棒,小丫鬟抖了半晌后,终于颤抖开口道:“回……回广阳王……扶光公主吃了雉毒……奴……奴婢瞧着一瓶都见底了……”

    “哦?”萧九挑眉问道,“可还有救?”

    “公主……公主似是还有口气……”

    听闻此言,太后却是重重叹了口气,颇感疲惫的合了眼,语气带着点恼怒道:“她要死,便让她死,不足十岁的孩子,心机已是如此深重,日后不定惹出何种祸端来!”

    “皇祖母,如此不妥。”萧九施施然开口劝道,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人命,而是个可有可无的货件,“我与浸翎昨日刚完婚,若是扶光出事,倒是怪不吉利的。”

    太后从未见萧弈信过命,此时听他口中吐出“吉利”二字,却是颇感好奇,“你何时相信过这个?”

    萧弈却是不答,只是用一种极其暧昧的眼神瞟了纪冉一眼,那眼神百转千回,让纪冉起了一身冷汗。

    太后却是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怪巧的,刚赠给了浸翎,那丫头便闹这一出,赠不赠药还得看看浸翎的意思。”

    纪冉感到两道齐刷刷的目光,嘴角不自觉抽了抽,适才她还觉得在这樊笼之中,太后倒也算得上难得的良善之人,如今看来,却是不禁打了个寒颤。

    人命关天的事,有药可救怎能不救,竟还能做出如此纠缠。

    纪冉刚想张口答应,突感身侧有人戳了一下,抬头一看,只见那萧弈目色深深,心头突然一凛,突然想起萧弈适才的反应,淡然道:“全听夫君拿主意。”

    这话纪冉说的百爪挠心,听得两个人却皆是一脸欣喜。

    甚至太后还一脸欣慰地感慨道:“见你们二人如此和睦,我便放心了。”

    “皇祖母,那我们便去了?”萧弈笑着试探道。

    “去吧。”太后拿起桌上的佛珠道,“也算是件功德。”

    萧弈拍了拍纪冉手中的锦盒,示意二人同去,纪冉便也配合的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样子。

    “扶光此时在哪?”萧弈看向那仍在哆嗦的丫鬟。

    丫鬟像是等了很久,终于见到了曙光,嘴角抖了几下,说出了“西厢房”三字后,便连滚带爬起身,似是有要带路之意。

    “放肆!你这腌臜奴才竟敢……”管事嬷嬷出声训诫,太后朝嬷嬷瞟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嬷嬷堪堪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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