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一点,周故渊从书房出来,进了卧室,不到十分钟,就换好了衣服出来。
谢知时坐在客厅沙发,看到他出来,跟着起身。
手边的包是从衣柜里拿的一个,她认得品牌,大概能抵她两个月工资。
对上周故渊看来的眼神,她只是轻点一下头,站在原地等他走来。
周故渊走上前,上下打量她一眼。
薄唇微动,“人靠衣装。”
人靠衣装。
所以即使她今天用心收拾了一下,在他眼里,还是周家的功劳。
不过也对,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想。
如果没了周太太这层光环,那她根本没有资格住进南山壹号。
谢知时垂下眼,又很快抬起头看他,“谢谢。”
直视周故渊的眼神,并不打算退避。
长发披着,发丝有些弧度,反而多了几分慵懒的气质。
她眉眼很淡,神情也很淡,除了那双乌黑的瞳孔亮得惊人外,很冷。
周故渊薄唇绷紧,抿成一条线。
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转身抬脚往外走。
她看了几秒,迈开步子跟上去。
花园里,陈进已经在车旁等着。
陈进走上前,替他们拉开后车门,“少爷,少夫人中午好。”
周故渊“嗯”了一声,坐进车里。
谢知时朝陈进点了下头,拎着裙摆以免不小心绊倒,跟陈进说:“谢谢。”
她见陈进脸上有错愕,心想自己这么客气的作风,难道不符合周太太的身份?
好像也是。
雇主和下属之间,需要这么客气吗?
她不太知道。
但换个角度想了下,她老板肯定不会跟自己这么客气。
拿钱办事,社会不变的法则。
车门关上后,前面的驾驶座不一会陈进就坐了进去。
家里的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陈进开着车往山下开去,这一次出门的目的地是桐花路。
昨天晚上她跟张虹和谢思月说了今天要回去。
谢思月反应正常,以为他们俩是久别重逢的闪婚,对周故渊很感激。
反倒是张虹很担心招待不好,生怕影响了她和周故渊的关系。
很奇怪,明明是一家人。
却在她和周故渊的婚姻上,出现了三种甚至更多不同的看法。
车平稳开在路上,气氛比起之前的尴尬,更多是沉默。
谢知时的手搭在膝盖上,包放在靠窗的一侧。
尽管还有些不自在,但比起第一次的拘谨和正襟危坐,这一次显然放松了很多。
目视前方,努力放空。
她没什么好想的,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都已经是一眼看到头。
不过或许她可以想想明天的周家家宴,她要怎么才算不给周故渊丢人。
一个出身普通,还身负巨额债务,需要周故渊出手解决的人。
怎么看都不是金盛银行周太太的标准。
家宴家宴,周家这样的家庭,家宴哪里会是一般的家宴。
大概率会是一场暗流涌动的名利场。
“在想什么?”
周故渊忽然开口,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不止谢知时回过神,连在前面开车的陈进都猛地一怔,差点踩了刹车。
周故渊墨灰色的眼瞳里看不出情绪,只是转头看她。
冷毅的五官轮廓,分外不近人情。
谢知时只沉默了几秒,“在想明天的家宴,应该提前准备什么。”
她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如先跟周故渊询问清楚。
因为她不太喜欢这种不确定的事。
“我需要做什么?”
周故渊看她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下膝盖,眼里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
“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周太太,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周太太,你呢?也以为自己是周太太?”
毫不遮掩的讽刺,还当着陈进的面,是完全没有把她的情绪放在眼里。
谢知时瞥了眼窗外的街道,语气还是淡淡的。
“法律意义上的周太太,难道不是?”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却让周故渊脸上的笑容失踪。
隔板升起来,挡住了前面驾驶座的视线。
密闭空间给人的压迫感更强,谢知时很不适应。
转过头打算看周故渊,却被他捏住脸颊,整个人说不出完整的话。
眉尖轻蹙,眨了下眼,是在问周故渊想做什么。
周故渊脸色阴沉,手指用了力气,却在谢知时眉头皱紧的时候松了力道。
撤开手,语气森冷,“谢知时,你没有资格用周太太来调侃自己。”
“只是法律上的周太太?那很好,很快你会不止是法律上的周太太。”
脸颊发酸,隐隐有点疼。
谢知时自若拿出镜子,检查了一下,确定不需要多久会消失,才放下心。
她没有婚后第一次回家,就被家里人误以为遭到家暴的打算。
张虹那颗心,已经快支离破碎,再经不起一点的风吹草动。
她甚至怀疑过,如果她在上家公司被陈开杰骚扰得逞,是不是会成为压垮张虹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脆弱了啊。
从爸爸去世后,就变得像个受惊体质的小孩。
有时候会觉得很累,羡慕起谢铭来。
死了,就解脱了。
“婚内性行为很正常,我不排斥。”谢知时把镜子放回包里,转头看着周故渊,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心里莫名地有些爽。
勾了勾唇角,周身清冷瞬间散去。
只留下动人的明艳。
“难道你排斥?”
车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过了几分钟都没有人说话。
她扯了扯嘴角,专注盯着窗外。
递交辞职报告已经有两天,今明两天后,她还是得回一趟异类去办理正式的交接。
叶景明的确器重她,也有意挽留她。
不过这种行为很没必要。
但她也没必要让叶景明在公司难做,之前赵婧就认为她和叶景明有什么。
如果这段时间再不回去,大概率又成了叶景明舍不得她。
中午十二点半,车开进了桐花路的小区。
这期间,周故渊没再跟谢知时说过一句话。
乘坐电梯到十七楼,她跟在周故渊后面,到了家门口。
在电梯厅等电梯时,张虹和谢思月就知道他们到了,特地打开了门。
谢思月在客厅听到声音,匆匆走到玄关,看到谢知时,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习惯地上前拉了一下谢知时的胳膊。
“姐,你们回来了!”
说完才想起来跟周故渊打招呼,“姐夫好。”
一句姐夫,落入她耳里。
她看了眼身边周故渊,见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
周故渊不介意就好,她也没什么介意的。
周故渊点了下头,把手里东西放到茶几上,然后抬头,看到了供奉着的谢铭遗像。
现在的遗像已经不是黑白色,而是彩色。
小小的佛龛摆在客厅的一个角落,只不过是这套房他也熟悉,所以才会注意到。
谢知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换好鞋后,朝厨房看去,张虹站在那。
张虹戴着围裙,看到她时,眼神都变了。
确定她没有什么事,才松了口气。
“知时,你们先坐,还有两个菜就好。”
她点了下头,知道张虹这话的意思是让她不用去帮忙。
“晓得了,你少做几个菜,我们四个人吃不了多少。”
说完看向在沙发坐下的周故渊,手里是谢思月刚泡的茶。
她的那杯在旁边,还冒着热气。
“你喜欢吃的菜,我昨晚告诉我妈了。”她说了一句,没有管他眼里的惊讶,而是走到卫生间洗了手。
这套房子,她只有上次来过一回,匆匆打量了房屋结构就再没来过。
过了小半个星期,再来这里,已经有了生活气。
对上镜子里的脸,谢知时拍了拍脸颊,擦干净手回到客厅。
经过沙发前面的区域时,察觉到周故渊在看自己,转头看过去,发现周故渊盯着电视里的时事新闻。
瞳孔缩了缩,她走到佛龛前。
从旁边小柜子里抽出一炷香,用打火机点燃后,对着谢铭拜了三下,把香插进了香炉。
香烛的味道很特殊,不少人都闻不习惯。
但她还挺喜欢的,觉得这样的味道比较有安全感。
回到沙发旁,她问:“你要去洗个手吗?”
周故渊让陈进调查过谢家的事情,当然也知道谢铭的死因。
“我需要上香吗?”
“不用。”
谢知时自然接了一句,不止是周故渊看过来,连谢思月也看了过来。
新婚夫妻不办婚礼就算了,连给家里去世的长辈上柱香都不行,是有点奇怪。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坐下的时候很快找补回来。
“过段时间就是清明,等扫墓的时候一起拜。”
这一句话,算是找回来了。
谢思月坐在旁边,乖巧赞同,“还是姐你想得周到,到时候一起去拜爸爸。”
提到谢铭,谢思月很坦然,没有一点避讳。
谢知时点了下头,发现周故渊盯着新闻,没有开口说话聊天的欲望,确定了周故渊只是换个地方坐着,不打算把这场算是回门的时放在心上。
站起来朝厨房走,“我去看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
谢思月点头,“是你的话,妈肯定会让你帮忙,我就不信,会把我从厨房赶出来。”
听到这句话,谢知时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分给周故渊一个眼神,就进了厨房。
张虹正在切腊肠,旁边还有等着切的腊肉。
热气腾腾,应该是才从蒸锅上拿出来的。
身上穿的裙子这个时候倒是方便,不需要挽起袖子。
“我们吃完晚饭就走,你不用这么紧张,他——”
“爸爸的账还清了,是我和他商量的事,你要是觉得欠了他的情,不如把这件事放在自己身上。”
“之后我来的时间不一定,不像以前住在一起,天天都可以见面,所以思月上学的事要麻烦你去跑一趟,我要是有时间我也去。”
一边把油倒进锅里,一边和张虹说话。
张虹垂着眼,尽管还是风韵犹存的年纪,样貌也没有一点的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样。
“妈,你要是一直活在过去,那我们全家都活不了。”
她都不知道,工作到底带给她了什么。
是能够分期还债的能力,还是能够逃避现实的场所。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太喜欢。
但从以前看,还是后者居多。
突然她就理解了那些下班后赖在公司不肯回家的已婚人士,的确回家会有更多的事,不如直接待在公司。
张虹把腊肠放到盘里,听到旁边油和水碰到一起发出的滋滋啦声音,才抬头看谢知时。
“你们俩的婚姻,妈妈不会插手的,但是知时,我想你快乐一点。”
“那个宋老板是什么人,这么容易放过我们,真是祖上积德,还有故渊这个——”
谢知时忽然打断说:“妈,我知道了。”
语气不算强硬,还带着一点无奈的笑。
肉片倒进锅里,立即有了声响。
谢知时翻炒着里面的肉,拿起旁边准备的彩椒和姜丝,倒了进去。
翻了几下,又把勾芡放进去。
旁边的几道菜都是家常菜,鱼香茄子、辣子鸡、炝锅鱼还有炒时蔬和一个冬瓜排骨汤。
她看了眼愣住的张虹,略有反思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重。
“妈,先把菜拿出去,我们下午不吃晚饭就要走。”
张虹惊讶,“不吃晚饭吗?”
为了让张虹放心,她说:“明天要去周家,所以得提前回去,周家老宅比较远。”
张虹果然放心了不少,“那就好,第一次去人家家里拜访,要好好准备。”
谢知时点头,“嗯。”
后面两道菜,花了几分钟炒好,一块端上桌。
她取下围裙,洗了一遍手,又把厨房稍微收拾了下,才在餐桌旁坐下。
家里的餐桌是四个人的,他们正好坐满。
她和周故渊坐在一边,谢思月和张虹坐在对面。
桌上放了一瓶白酒和一瓶红酒,都不是很贵的价格,但是以前他们家里常备的牌子。
谢思月抱着自己的可乐,喝了一口,乖巧坐着不怎么说话。
气氛有些局促,尤其是张虹,她拿不出长辈的架子,更没有办法张罗起来。
谢知时迟疑了下,放下筷子,给张虹和周故渊各盛了一碗汤。
“先喝汤再吃东西。”
周故渊端起碗,喝了一口。
汤很鲜,看得出来是用了心做。
冷峻的眉眼间的不近人情散去了不少,喝了半碗后,开口说:“汤很好喝。”
张虹也没有指望周故渊会跟着谢知时称呼自己,听到这一句夸奖,放松了不少。
之前的担心渐渐隐去,周故渊或许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和谢知时感情还是好的。
年轻夫妻,相处模式不一样很正常。
谢知时余光扫了眼张虹,看到她表情后,知道刚才的事起了作用。
有了缓和气氛的口子,原本沉闷的空气也轻松了不少。
只是她没有想到,周故渊会喝闷酒。
小巧玲珑的透明玻璃杯,一杯下肚,基本没什么感觉。
但后面一杯接一杯,就有问题。
白酒度数不算太高,但一顿饭加起来喝了快有正常一次性杯子那么多,就有问题。
按住周故渊的手,谢知时轻皱了下眉,抿了抿唇。
“别喝了。”
周故渊喝酒不上脸,如果不是眼神变了,根本看不出来喝了酒。
他动了一下手,察觉谢知时力道重了,不悦皱起眉。
只是几杯酒而已,回门不是很正常?
长辈劝了几杯酒,他多喝几杯,也很正常。
谢知时不理会他的眼神反抗,跟张虹说:“白的他喝不了多少,我先带他去客房。”
谢思月连忙指了下房间,“姐,那间房是你的,你和姐夫先进去休息吧。”
“嗯。”
她站起来,拉着周故渊胳膊,“回房间休息,等你醒了再走。”
周故渊站起来,轻轻挣脱她的手。
他不喜欢谢知时没有一点反应的样子,就像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很讨厌。
哪怕是生气,都比现在好。
酒精在身体里逐渐起了作用,鼻息微热,手脚开始发热。
转身离开餐桌,拉开椅子时,椅子脚跟地板发出一声尖锐的动静。
宽肩窄腰的身材,即使穿着衬衫,也被隐隐勾勒出来。
谢知时愣了几秒,朝张虹点了下头,“他脾气就这样,比较任性,我去哄哄。”
她转头时,发现周故渊背影一僵,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句话。
(。手机版阅读网址: